猬刺

主要人物：公子微，曾鲤

次要人物：山牡丹，鸢尾，紫罗兰，百合，山地玫瑰，满天星，车前草

（一）

中州渊渺山境内，有一座磅礴的山岭，叫做凌云峰。

山峰上百花灵慧，花色斑驳。

此处的花朵尤其鲜艳，故而引得采花女和踏青游人接连拜访。

盛况从三月三一直持续到暮春，每一天都重复着攀折的故事。草木醉人，芬芳拂面。正是应了“有花堪折直需折”的歌谣。

然而，斗转星移。夜幕在山谷悄声降临，寂寥谷地却传来花木感伤的哭嚎。悲戚，悸动，哀鸣，嚎叫。

饱受践踏的荒地上，千星草慢慢地扶正瘦弱的躯干，轻声疼痛。百花都恢复了人型，抚摸着自己的伤口。

月的清辉散落，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美妙的毛毯。

山牡丹慢慢地鼓动着自己的花蕾，近乎于揉碎了自己的血泪。她眼角的一颗泪痣，始终沐浴在晶莹的泪水之中。

鸢尾晃动着纤腰，只为撑起自己的花冠。忧郁的蓝色溅落在地上，她哭诉道：“完了，我的花期要结束了。”

紫罗兰暗紫色的衣衫上点缀着粉色小花，她扭动着圆润多姿的体态，安慰着蓝色的少女：“公子微从不会以貌取人。否则他怎么不拜倒在木棉的红裙之下，怎不迷恋于铃兰的馨香之中。”

她的话语像定心丸一般，顷刻间便安抚了花草仙子支离破碎、满目疮痍的心灵。

百合开始搽脂抹粉，靓丽的妆容覆盖着清丽的脸庞，她的心口跳动着一颗火辣辣的心。山地玫瑰，如一个沉睡千年才复苏的美妙少女，一睁眼便固执地绾着自己齐耳根的绿色头发。

星辰坠落在天涯四周，月光落下淡淡的斑驳。群星也在偷看花草的盛装，仿佛遗忘了时间的溜走。

满天星眨着小眼睛，支着手指忘情地看着深不可测的天幕，喃喃自语：“公子微应当犹蓝天一般深不可测，他的眼里游荡着星辰，他的唇间弥漫着芬芳。”

正在试图涉水而过的夹竹桃，闷闷不乐地看着水底的游鱼，孤芳自赏道：“花朵为什么不能行走，鱼儿为什么却总是要流。”

夹竹桃满面愁容，清洗着自己的叶片。她侍弄着那因为有毒而免于迫害的芬芳花朵，面上不知是喜是愁。

洋红色的仙客来摸着自己残缺的衣衫，兀自嗟叹。“公子啊，你何时才能选上一位得体的夫人。思念的无尽长河啊，何时才能流尽；我漫长的花期，何时才能休止。等不到你的讯息，我的心几欲破碎。原谅这男少女多的世界，原谅这爱慕虚荣的红尘。”一抹清辉顺势流入花溪，溅起一丝波渼。

百花中站的老高的菟丝子急忙喊道：“公子微来了！”

一时间，百花争艳。各自占地为舍，使劲地修饰着自己的容颜。那美好的容颜，却因为过多的藻饰而显得黯然失色。

晨雾轻过，流岚满怀。

百花一扫白日的悲伤，身着华丽的衣衫。就连最微小的车前草，也开出了一朵硕大的绿花穗。她们引颈观望，注视着灰色光芒的靠近。她们的神色，透出神似朝圣者一般的虔诚。

（二）

公子微来了。那一身鸦青色的长袍上遍布豆青的写意墨斑，内侧的白色衣衫露出淡淡温存。头绾紫金小冠，左右两侧立着两串白玉簪连着狭长的银白流苏。男子有着狭长的小眼，锥子脸，翘鼻头，目光柔和，却自带一股清冷之气。

公子微望着寂寥的百花，看见百花的容颜，叹息道：“辛苦诸位。”

牡丹合上了努力的花蕾，郁闷地说道：“一而三，三而再，我的耐心也随着花期溜走。我要休眠了。可怜的凤凰虫，我却望不见他。”她的语调淡淡的，丰满的嘴唇划开淡淡的幅度，像一朵浸满苦涩的胖大海。

公子微走向前方，在日色快要划破夜晚的时刻。无助地坐在一座山丘上，他俯瞰着他的追求者们，暗自叹息。他的倒影落在水中，像一只点燃了一半的烟火，浸没在水中。

溪水中的鱼仙子伏在水面，瞻仰着公子微的容貌，如同仰望一块洁白的玉璧。一个稚嫩的鱼仙子眼底生出灿烂的光泽，犹如望见了一颗璀璨明星。

他的唏嘘，在她听来是欢笑。七秒的记忆，叫她如此重复着他的模样。

一颗荼毒的种子在她的心间种下。

她饱受煎熬，她还未换下自己稚嫩的皮囊。

“姐姐，你能帮我送一封女书给公子微吗？”鱼仙子怯生生地将书信递给鲛人公主。

“若是我去送，效果或许不会有你亲自去送到好。”水族的鲛人公主接过，袅袅一笑。

“可我修行低微，无法上岸。”

“何须这样麻烦，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公主莞尔一笑。

一日晴好，公子微坐在炼鱼石上。目光明亮，却心无所属。他还在为方才的相亲而沉郁，那不知名的人族公主真如一滩稀泥一般粘稠烦人，而且志在必得一般势必要黏上他。

他努力不去想她，却在一低头之下，看见溪水中娟娟流下一片红叶。

他拿起一看——“明月潮汐，与我一心；日月光影，昭我情深。帝子若有意，与君会花溪。”

她偷偷藏在落红之中，瞥见了他嘴角的笑意。她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兴奋，一溜烟迅速游到了远处。

他只听见一声欢快的水声，便自顾自走了。

夜晚，她脱下两百岁的衣袍，换上新的衣衫。燕尾翩跹，插上一只洁白的玉簪。

她只听见过他的叹息，她缓缓地爬出水面。露出一双银鱼般的长腿，娇妖婉转。

“你在何处，还不露面？”

耳畔是男子急切的呼唤。

“有约不至，是何居心？”

她胆怯地看着，一下又变回游鱼的模样，滑入寂静的水中。

她看着他的耐心慢慢消逝，红叶落下，他的眼睑，他的瞳仁，化作绚烂的一片。

“算了，终究是我太过于认真。”他苦涩一笑。瞬间甩袖而去。

他的心断断续续，人族公主的模样又在他脑海里晃荡出诡异的光彩。

“别”——一个温柔的声音惊叫着，惊起了一滩鸥鹭。

沙鸥拳拳，竞相飞远。

他眼眸一横，惊鸿一瞥。

胆怯的女孩从水中缓缓走出，碧水从她的四周散开。她冰蓝的衣衫闪耀着绝妙的色彩。

他的眼睛一下睁开，惊艳了四季，犹如遇见了一株永世难寻的蔷薇。

“你便是？”

“回公子，我是曾鲤。”

“红叶上的字迹是你所写。”

她有些羞愧，只是垂眸颔首。

“我终于寻见了我一生的美色，是你。百花之间的局限，为何我从来没有看见这样的色彩。”他眼底冒出旖旎的光彩。

曾鲤一脸绯红，局促地立在，如受惊的小鹿偷偷瞄着心上人的脸颊。

“你愿成为我的王妃吗？”

她的泪水从面颊滑落，如千万颗珍珠一般簌簌落水。

“不愿意？”公子微问道。

那一瞬间，溪边的花朵全部衰败。

“不。我求之不得。你知道在当我还在母体之中时，便听见过你的呼唤。那真是世间最美的喃语。”

“我的小美人，有生之年能遇见你。便是我最好的锦绣流年。”

“于我亦然。”

“阳光围绕在你的脸庞，而我愿意常伴你的身边。只是，我太脆弱，一刻也不能多待。我要回到水里了，你能看见我的嘴唇有些皴裂。那是我的伤痛。要是你能待在水里，要是你能。那该有多好。”曾鲤柔柔瞄了他一眼。

“那你等我。我即刻便去水府迎娶你。”男子盟誓而言。

“你可要说话算数！”她急切道，控制不住心中的剧烈颤动。

“君子一诺，重若千钧。”

“那我先行一步。明月潮汐，与我一心；日月光影，昭我情深。”曾鲤红着脸，一字一顿念着信笺。

“且慢，如此一别，朝夕之后才能相见。我不愿意承受时光的剥离。”男子沉声道。

“公子，那你要如何？”她有些失神地恳求道。

“来我怀里，片刻相拥。”他的嘴角舒展开来，手臂大张。

她的眼里充满了甜蜜的酸楚。

她受不了他忧郁的灰眸，快步走上了水面，拥入他的衣衫。

一刹那，爱人相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毫无保留。他回眸一笑，却看见她面上一滞。

他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她的笑容一僵，嘴角渗出鲜血。

血腥传来，他猛然抬头。

他发觉有异，一看，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他苦命的嚎叫着，少女的血红渐渐冰冷。他沉痛地抱起她，却发现，穿透她身体的罪魁祸首——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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