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溜到休息区喝茶去了，反正东西到你赵方手里了，能不能修好，能不能带走，和自己再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赵方的脾气他算是见识过了，等下修不好，万一再砸一遍，那可不关自己的事。

  躲得远远的，才是良策。

  此时。

  赵方手里的试管中，已经装满了琥珀色的液体。

  丝毫没有耽搁，他回到工作台前，将试剂倒入敞口器皿。

  然后将大大小小的碎片直接倒扣在溶液中，图案面朝下。

  这就是所谓的软化，在短时间内，可以将壁画的颜料层进行软化，提升黏结时接缝的吻合度。

  这一幕，可把杨明吓坏了。

  天知道那胡乱调和的东西，会不会把壁画给毁掉！

  心头一阵焦急，他就要推开门闯进来。

  却被沙路辉一把拉住，皱着眉摇了摇头。

  “先看看情况，刚刚的那些试剂都没有腐蚀性，应该不会出问题。”

  虽然在修复这块，他沙路辉不如杨院士精通，但是基本的材料，还是认得全的。

  刚刚赵方动手用到的试剂，都是比较温和的，一时半刻不会损伤壁画的颜料层才对。

  杨明想了想，这才板着脸叹了口气，忍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赵方，已经又在一个量杯中，加入了十几种材料和媒介剂。

  然后放在酒精灯上面加热，一边用玻璃棒绞动。

  这期间，也没有停止往其中加入其他不同的试剂。

  直到量杯中呈现出粘稠状的时候，他嘴角微微扬起，看上去很高兴。

  另一个房间内，小赵拿着本子，刷刷刷的记录着刚刚赵方加入的材料名称。

  但是任他写字再快，在记录了近十种后，就完全跟不上节奏了……

  索性把本子扔到了一边。

  想必这种实验记录，就算写了，也是废纸一张。

  他嗤笑着摇摇头，饶有兴致的盯着屏幕，继续观看起来。

  画面中，赵方已经坐回了工作台。

  控制着摄像头放大画面，可以看到，他用夹子，将所有的碎片都从器皿中取出，然后在桌面上轻轻摆放排列。

  不得不说，顺序还真让他弄对了。

  小赵盯着屏幕，口中啧啧称奇，没想到啊，那小子还真有点东西。

  这时，只见赵方拿起一把软刷，将黏糊糊的灰色液体，在每一块残片裂口上涂抹。

  随着涂抹的顺序，将那些残片组到了一起。

  小赵噗嗤一声，终于笑出声来。

  那浆糊……确定不是过年的时候，贴门对子用的？

  此时的赵方，已经完全将精力都放在了台面之上，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他那双眸子无比的深邃，桌面上的每一块碎片，甚至每一粒碎渣，都分毫不差的落在眼底。

  唐代壁画，多以矿物颜料为主。

  如朱砂、石绿、朱磦、朱膘、赤铁等。

  唐代以后，因为植物颜料成本更低廉，随着染织业的发达，这才逐渐取代了矿物颜料。

  眼前这些残渣碎片上面的颜料层，正是有色矿物质。

  随着他将残片拼接在一起，黏合剂发挥了奇特的效果。

  几块较大的残片严丝合缝的重新接合起来，就连那裂缝处，因为被提前软化过，也完全的融合，接口极为平滑。

  赵方墨眼入微，在不断放大后，发现还是能够看出裂纹的痕迹。

  剩下的，就是功夫活了，需要他用那些碎颗粒，甚至是接近粉尘的碎末，去一点点填充修补。

  伸手从台面上拿起一个非常精致的镊子，镊头宛若两根针尖。

  做了个深呼吸，赵方屏住一口气，开始从密封袋中夹取碎片颗粒。

  这个动作对手部的稳定性有极高的要求，哪怕呼吸稍重一点，都会发生偏差。

  换做其他人修复，绝对是要戴着寸镜，放大后操作的。

  所以赵方凭借肉眼修复细节的这一幕，也是将在场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我没看错吧……他在做细节还原？”沙路辉表情古怪。

  杨明沉着脸摇头叹气，“胡闹啊，幸好他用的不是真正的黏合剂，不然这下就毁了。”

  沙路辉苦笑，口中说出话不知是安慰还是打趣：“就是要辛苦你们重新拆解分类咯。”

  然而，在隔壁的房间内，小赵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惊诧。

  他已经将高清摄像头放到最大，整个画面，被残片的表面占据。

  只能看到镊子在上面不断闪现。

  而随着镊子一次次的出现在画面中，那块残片上的图案，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饱满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小赵头皮发麻，自言自语道。

  不借助任何的放大工具，只靠肉眼和手中的镊子，进行微细节修复？

  这确定是人类可以完成的事情？

  小赵做助手三年，平时跟着“巧手”杨明，接触的修复案例不在少数。

  国内做文物修复的大师，他也基本见了个遍。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过世上还有眼前这种操作……

  那个让人厌恶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怪胎！！

  如果把科学院的黏合剂给他用，岂不是真的能将残片修复？

  就目前屏幕上的这个情况来看，完全有可能达到八成以上的还原度啊。

  天呐！

  小赵脑子里嗡嗡作响，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除非是杨明院士亲自出手……

  此刻的赵方，已经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

  仿佛时间停止下来，眼中，脑中，只剩下一粒粒颜色各异的颗粒。

  每一种颜色，都代表不同的矿物质。

  依据对原图案的记忆以及推断，他手中的速度越来越快。

  镊子夹起的颗粒体也越来越小，有的甚至宛若细沙。

  分毫不差的填补在裂痕上，紧接着就被他调制的黏合剂牢牢吸附。

  没有第二次试错的机会，全都是一次成型。

  虽然室内的空调开着冷风，温度是最适宜的二十度左右，但是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个密封袋中的碎屑已经减少近半。

  这种修复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换做其他大师来做，绝对是一周以上的工作量。

  时间就在一点一滴中流逝，门外站着的杨明，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神紧盯着工作间里的赵方。

  他想不明白，这个青年究竟在做什么。

  就连黏合剂都乱搞一通，眼下就算把所有的颗粒都堆上去，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忽然从里面撞开。

  助手小赵一脸见鬼的表情，大口喘着粗气。

  “老，老师，您快来看……”

  当杨明和沙路辉急匆匆走到隔壁，看见屏幕上的那一幕时，两人的身子猛地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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