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钟音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日的风雪之中。

  这一次，她以绝对的看客视角站在了劫网之下。

  她看到了师父从灵台抓出的清气、看到了师兄从心脏引出的丝线。

  她终于看清了，天幕之中的那团烈火里，燃烧着的，就是他们的本源。

  她看到丹鸟一次次在劫网下消散，看到那本源之火越来越黯淡，看到师父师兄的脸上爬满了黑沉沉的死气。

  她知道，如果再不做些什么，玄天宗的覆灭，就在眼前。

  这个时候，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三丫，你想不想救你师父和师兄？”

  “想！”万钟音斩钉截铁地说。

  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她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事情发展之快，根本容不得她细细琢磨。

  画面一闪，她已经来到了劫网之下，一边向亘古永劫星河图注入灵力，一边默默算着时间。

  第十二息、第二十息、第三十息……

  数到第四十息时，万钟音开始感觉体内灵力不济。

  真实经历中一闪而过的细节，在梦境之中却被不断放大和拉长。

  亘古永劫星河图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恨不得将她身上每一丝灵力榨干。

  丹田和经脉像被小刀刮过一般，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就连蕴养着的剑胚都发出不安的嗡鸣。

  万钟音身上的云青瓶虚影，随着灵力的消散，滋啦滋啦地闪烁着，像是下一瞬就要崩坏。

  正在这，危急时刻，一股暖流涌入了她的丹田，像干裂的土地终于等来了春雨的润泽。

  源源不断的灵力，一路滋养着万钟音的丹田经脉，再从她的指尖流向星图。

  这一瞬间，万钟音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是了，云青瓶留下来的只是一抹神念，就算携带着海量的灵力，又如何能填满一个天品灵宝？

  所以，丹田内涌入的灵力从何而来？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画面一转，万钟音又一次回到了梦境开始的时候。

  她记不清刚才发生的所有情节，只是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这时，系统在她耳边轻轻说：“三丫，你想不想救你师父和师兄？”

  “你会死吗？”万钟音直视着脑中的光团。

  光团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而后故作轻松道：“开什么玩笑！本系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区区小事，怎会搭上老命！”

  万钟音从系统虚张声势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底气不足。

  可是此刻，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相信，系统真的无所不能。

  “你会死吗？”万钟音盯着光团，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

  这一次，系统没有任何躲闪，只是平静而郑重地说：“不会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万钟音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对她说：“相信它！相信它吧！系统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盯着天幕上一只又一只坠落的丹鸟，最后垂下了眼睛。

  一边是师父师兄必死的结局，一边是有可能会失去系统的风险，两边都是她不想面对的结果。

  万钟音挣扎良久，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所以，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系统，请你出手，帮我救我的师父和师兄。”

  “好。”对方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系统，”万钟音叫住准备行动的系统，“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会的，阿音。”系统的光团幻化出一张有些抽象的笑脸，十分傻气地龇出一口白牙。

  梦境的最后，风雪停了，想要两全的万钟音还是赌输了。

  光团暗淡的系统，在春日的阳光下，拟化出一只没有温度的手，轻轻揉了揉万钟音的头。

  “阿音，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万钟音醒了。

  “系统，系统。”万钟音在脑海中焦急地呼唤。

  可等了足足一刻钟，也没能等到那个往日里略显聒噪的声音。

  系统真的不在了啊。

  万钟音眼神呆滞地望着房顶，整个人都陷在了不真实的感觉中。

  “小师妹！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了五天了！”

  戚风来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端着药碗的记不住。

  “师父和三师兄呢？”万钟音喉咙中像卡着一块燃烧的炭，声音嘶哑得让人很难听清。

  好在戚风来是个机灵的，就算她不说他也能明白。

  “师父和三师兄都进阶了，就是状态不算太好，你去看了就知道，总之，人还活着。”

  “嗯。”万钟音心中大石落地，再没了说话的兴致。

  戚风来是个话痨，不用别人搭腔，他自己就能从诗词歌赋讲到人生哲学。

  见万钟音喝完药后精神头还行，他就絮絮叨叨地把宗门内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那天，戚风来醒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

  他环视四周，发现玄天宗所有山头都矮了一截，曾经的雕梁画栋变成一片灿烂的废墟。

  世界寂静得可怕，而他身边，只有个眼睛紧闭泪流不止的万钟音。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幸好，后来事实证明，大家都还活着。

  师父在天劫中毁容了，整个人像是一具会说话的皱皮干尸。

  三师兄更惨，直接被劫雷火化了，现在就剩一把骨头渣子、两颗眼珠子和一颗心脏。

  若不是有满身阵纹圈出个能走能跳能说话的人形，任谁也猜不出这是咱家三师兄。

  但还有个好消息就是，束缚在头发里的心魔，也被劫雷一并劈没了。

  从此梁云深，再也不会被心魔所困，再也不会如上一世一样，拿起武器对准同门。

  按理说，这修士进阶成功，上天应该降下祥瑞甘霖来，以最纯粹的灵气弥补修士渡劫时的亏空，甚至连陈年旧伤都能一并除去。

  可这次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劫云散了，祥云也来了，却是一滴雨都没下。

  于是这俩人就只能先这么慢慢养着。

  大师姐和四师姐，之前被师父制住丢出去保命，没想到她俩竟然先后冲破了禁制，结果被劫雷给闪到了，神识受创，昏迷到昨天才醒。

  今天两人刚能下地，就拿着账本和算盘满山统计损失去了。

  说起来，这次天劫，唯一一个没受到影响的就是二师兄纪皓了。

  他也是被师父制住丢出去保命，可惜他悟性不行，解不开禁制，就只能老老实实栽在雪里，直到戚风来把他捞出来。

  “我就有一点想不通啊，”戚风来往万钟音嘴里塞着灵果，时不时还自己偷一个，“为啥师父他们渡劫，你还能跟着进阶啊？”

  万钟音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戚风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戚风来咬了一口果子，咔嚓咔嚓嚼着，一脸羡慕地望着万钟音。

  “天劫的时候，咱俩始终在一起啊，为啥你能从炼气七层巅峰，一下子升到炼气九层，我的修为就一点没动啊！”

  万钟音这才后知后觉地检查起自己的身体。

  丹田和经脉确实比以前宽阔了许多，灵力储备也更加深厚，并且丹田的底层还游荡着一丝劫雷，隐隐透出不可言说的规则之力。

  万钟音想起来了，她披着云青瓶虚影的时候，被劫雷劈了一下。

  可能就是那一劈，给自己劈进阶了。

  想到云青瓶，就难免会想到系统。

  想到系统后，心里是空荡荡的疼。

  “哎呀，小师妹，梦都醒了，怎么还哭啊！”

  戚风来将灵果叼在嘴上，手忙脚乱地给万钟音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两条袖子都被眼泪给浸透了。

  万钟音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呆呆地盯着前方，不管戚风来怎么问她都没回应，仿佛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只是那双眼睛像是开了闸，眼泪安静而汹涌地往外流。

  戚风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无助地环视四周，这才想起屋里其实还有个人。

  他用眼神示意二师兄过来，把人按在万钟音身边，抓起他的袖子接着擦眼泪。

  纪皓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更加说不出话来，只能关切地盯着万钟音，然后被动贡献自己的袖子。

  终于在纪皓的袖子也湿透后，万钟音的眼睛眨了一下。

  她冲戚风来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嘴角刚翘起一半，就哇地放声哭了出来。

  “师兄，我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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