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丫和戚风来站在梦境之外，看着梦里相拥哭泣的一对有情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咱俩这算骗人吧……”戚风来犹豫地说，“我真的不太会撒谎啊！好怕会露馅儿啊！”

  万三丫踹了他一脚：“不会撒谎也得给我绷住了！要不然你忍心让那姑娘也转不了世？他们全村一百七十四人，就这么一个能转世的，要是被你说漏嘴给害了，你这良心上真能过得去？”

  戚风来看着身后站着的那一群无知无觉的鬼魂，深深叹了口气，拼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等人从梦境出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演戏了。

  “老村长、琴奶奶、李大叔、小屁孩……”戚风来一个个扫过身后失去神智的鬼魂，脑中回放着他们在春生梦境中鲜活的样子。

  突然，他发现了不对，聚福村的鬼魂多了一个！

  戚风来拽着万三丫的袖子，指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鬼魂，问道：“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没在春生的梦里出现过！”

  万三丫看着这个瘦瘦高高戴皮帽子的大叔，仔细回想着春生的梦境，最后点头道：“确实没有他哎！”

  戚风来激动了：“你说他会不会就是肉干修士日记里那个采药女的爹啊！”

  “很有可能！”万三丫也有点激动，“我还以为他是一个找借口抛妻弃子跑路的坏男人呢，没想到他只是死了啊！”

  二人激动完又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是该为这个人不是坏人而高兴，还是该为他死在这里而惋惜。

  遇到了肉干修士日记里的人，聚福村出事的具体时间就基本能确定了。

  肉干修士是一百四十二年前遇到的采药女，采药女说他爹去聚福村失踪三年，那就能说明，聚福村是一百四十五年前被埋的。

  之前那鬼姑娘只记得，众鬼主动散去神智的时候是正好挖了一百年，后来只剩她一个鬼保留神智，她便也慢慢没有时间概念了。

  没想到这个姑娘，竟是一个鬼清醒地陪着一个入魔的人和一群没有知觉的鬼在地下挖了整整四十五年。

  “四十五年好长啊！”万三丫感叹道，“四十五年已经是一个凡人的大半辈子了！”

  说起来，以前万家村那些长年在怀孕生子的婶婶们，绝大多数都没能活到四十……

  “我真佩服那个姑娘啊！”戚风来道，“要是四十五年没有光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我肯定早就疯了！”

  春生的梦境进度很快，二人聊个天的工夫他已经和灰衣姑娘白头偕老了。

  梦里的姑娘幻化成了老妪的模样，躺在病床上颤颤巍巍地拉着春生的手，流着泪和他说了声“再见”，就脑袋一歪再也没有动静了。

  梦里的春生也是头发花白的模样，抱着爱人的尸身哭了很久，才最后轻轻地跟她说了句“来生再见”。

  灰衣姑娘出了梦境，又变回了半头女鬼的恐怖模样。

  她飘到人魔春生的身边，附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然后便走向了戚风来。

  “请仙长送我和村人们一起入轮回吧。”

  “在这之前，我能和你确认一个问题吗？”他一指那个皮帽大叔道，“他是谁？”

  “他啊，”鬼姑娘的记忆有些凌乱，不得不思索了片刻，“他也是个仙人。大地动的时候他正好在村里收药，本来他是可以跑掉的，可是为了救人，最后和我们一起埋在了地下……也是他告诉我们，帮春生挖到我们村，可能就能解开他的执念……”

  “没想到这个大叔还是个大好人。”戚风来喃喃道。

  万三丫拿出佛骨舍利碎片，用灵力注入其中，顿时四周佛光普照，强大的轮回之力将鬼魂们拉入半空，越飞越高。

  “仙长，下辈子我和春生还能再见吗？”鬼姑娘在高空盘旋的金色飓风中冲着万三丫喊。

  “能！你们一定会再见的！你和你的家人朋友们，下辈子都会再见的！”不擅长撒谎的戚风来率先抢了话。

  “好！”鬼姑娘心满意足地踏入了飓风中心的轮回之门。

  随即，飓风停止，其他鬼魂失去了飓风的拉扯，又从天上飘飘悠悠往下落。

  他们神智已失，并不能进入轮回，只能在闪耀的佛光中慢慢变淡，直至消散。

  这时地上的人魔春生从梦中醒来，他的身体还是那副怪异的模样，但他的执念已经解除，神智已经恢复，眼睛也变回了黑白分明的样子。

  人魔春生从地上爬起来，用怪异的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满脸黏糊糊的泪。

  “他们、都、走了吗？”春生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二人，整整一百四十五年没说过话，他的嗓音嘶哑的像是沙砾刮镜面，“我的家人、还有秋兰、都走了吗？”

  “他们已经在梦里和你告过别了。”

  万三丫掏出一块留影石，将画面投在天幕上，给人魔看那个异常幸福的梦，还有梦外鬼姑娘在他额头上的吻，最后还给他看了姑娘进入轮回之门的样子。

  “其实他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当时执念障目看不见他们。”戚风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流泪不止的人魔，只能上前拍拍他的肩，“总之，他们都已经进入新的轮回了，你就换个地方，以后好好活下去吧。”

  人魔用手摩挲着额头被吻过的地方，好像在感受鬼姑娘的温度：“那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能啊！”不擅长撒谎的戚风来不假思索地道，“但你现在是人魔，和他们凡人的轮回方式不一样，你必须得好好活到寿终正寝，才能再入轮回。如果半道被人给杀了的话，你就只能魂飞魄散，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万三丫不放心地补充道：“你属于魔族你知道吧，只要是修士，见到你肯定会毫不犹地杀了你的，所以一定得避着修士走才行！还有你这副尊容，凡人见到你肯定要直接吓死了，要是吓死了人，增加了杀孽，你也会入不了轮回的！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不能杀人，也不能被别人杀，找个深山老林悄悄活到寿元耗尽，你才有机会再见到你想见的人！”

  戚风来想，春生一个人东躲西藏地过日子也未免太苦，于是努力发挥想象力，试图给他描绘不那么悲惨的未来。

  “你可以找一处山林，盖一间小屋，种种花草，晒晒太阳，每天听听鸟叫，看看云卷云舒，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很美好的……”

  人魔呆呆傻傻地点点头，毫无防备地信了这个荒谬的说法。

  其实轮回转世的事，纯属万三丫二人胡扯。

  人魔也是魔，虽然寿命极长，但却连魂魄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来世呢？

  这辈子活完就直接原地消散了，根本连一丝气息都不会留下。

  之所以忽悠他，只是为了给他余下的漫长寿命里，留下一点念想，让他不那么难熬罢了。

  见春生信了，戚风来和万三丫对视一眼，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帮春生简单处理了聚福村村民的身后事，又嘱咐了几句躲着人，两人就匆匆告辞了。

  临别的时候，万三丫将留影石送给了春生，虽然他没有灵力不能使用，但能亲手攥住一段封存的美梦，对他来说也会是一种安慰吧。

  戚风来和万三丫召出乌篷船，缓缓升空。

  高度到达万丈的时候，万三丫运起天眼神通向下看了一眼，想再看看春生向哪边去了，结果发现春生还站在原地，呆呆地仰着头，向着天空。

  万三丫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还是倔强地向着对方的方向拼命挥手，运行起扩音术声嘶力竭地喊着：“春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就算只剩一个人——也要活下去啊——”

  高空的烈风卷着她的声音呼啸着吹过，并没有将小姑娘殷殷的嘱咐带给地上的人魔。

  春生就这样沉默地告别了此生见到的最后两个人，他保持着仰头望天挥手的姿势一直到了晚上。

  最后握紧手中的留影石，纵身一跃，跳回了困了他一百四十五年的深坑。

  从此人魔余生八百年，只有黑夜，再无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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