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招待所以后，赵春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她还没消气吗？”

  裴东骏看了看她，低下头，说道：“我没见到她。我现在，已经进不去机械厂了。大门口贴满了断绝关系的报纸。她应该是不会原谅我了。”

  赵春兰惊讶道：“她怎么能这样？这也太狠心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妈！我为了玲玲，什么面子尊严都可以不要，死皮赖脸的赖着你，你是她的亲儿子，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震惊不似作假，一番自我贬低更是让裴东骏心里升起来的那点对她的怨气消弭于无形。

  是啊，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让女儿过上好日子罢了。哪怕赔上尊严和人格。

  最后，他只是说道：“明天我们就回部队吧。”

  等他回到部队，再给他妈写信好好说明情况。

  赵春兰问：“你之前不是说，我们现在不方便过去吗？”

  “是不太方便，但是我总是要归队的，我妈那边不肯接纳你们，把你们俩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只能带你们先过去。到了那儿，我先在外面给你们租个房子住。”

  “租房子？”

  赵春兰看了眼陈玲玲，陈玲玲马上抱着裴东骏的腿，说道：“裴叔叔，你不要我们了吗？我想和你一起住，我害怕。”

  裴东骏解释道：“别怕，裴叔叔不会不要你。裴叔叔是军人，结婚要先打结婚报告，组织上批准了才能结婚。我现在住的是单身宿舍，要向部队申请家属楼，等房子批下来了，你和你妈妈才能搬进去住。”

  赵春兰松了一口气。

  这些规定她是知道的。

  以前她也跟陈爱国提过，她想带着孩子去随军，但是陈爱国总说，父母年纪大了，他不在身边，让她留在老家帮他孝敬父母。

  狗屁！

  她拦住还想说什么的陈玲玲，温声细语的说道：“好了，乖乖听话，你裴叔叔说的是真的，咱们俩就先在外面住下，你裴叔叔会来看我们的。”

  说着，她目露期盼的看着裴东骏，想让他配合一下，哄哄孩子。

  裴东骏只好跟陈玲玲说：“是的，你妈妈说的没错，裴叔叔会经常去看你的。”

  陈玲玲这才说道：“裴叔叔最好了，有裴叔叔给我当爸爸，我真的太幸福了。”

  赵春兰笑起来，又羞涩的看了裴东骏一眼。

  裴东骏只是看着陈玲玲，没有回应她。

  赵春兰咬了咬牙，看来，老太婆的做法对裴东骏还是有影响的。

  她拉了下陈玲玲，说道：“咱们先回房间吧，让你裴叔叔好好休息。”

  她又跟裴东骏说：“我给你买的晚饭就放在桌上了，你记得吃。”

  裴东骏点了点头，等她们走了以后，打开了桌上的纸包，里面是三个肉包子。

  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思索，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妈要这么对他！

  是，他被人算计了，他不警惕他活该，他要考虑战友情，要考虑赵春兰和陈玲玲的处境，还要考虑他自己，最后做了这么个决定，就算赵春兰不是他妈理想的儿媳妇，还带着个孩子，就算他这事做的不好看，但说到底，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啊！

  他26了不结婚他妈都没说什么，没催过他，怎么这次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难道还真的担心他是被特务缠上了不成？

  想来想去想不通，他决定不想了，以后再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二天早上，他买了火车票，带着赵春兰和陈玲玲启程回部队。等到他们三个抵达部队的时候，夏兴华五人已经离开了。

  裴东骏先将赵春兰母女安排在了部队的招待所里。

  “这儿很安全，你们俩先安心在这儿住着，等我回到部队，跟领导说完情况，再回来安置你们。”

  赵春兰笑道：“你去吧。我会照顾好玲玲的。”

  回到熟悉的地方，远离了压抑的环境，身上的伤也基本上好了，裴东骏颇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想，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等他见到领导，听到部队给他的处分，这个想法顿时就变得非常讽刺。

  这个坎，他还真就过不去了。

  裴东骏如遭雷劈，领导一脸复杂。他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裴东骏的母亲如此决绝！

  他安慰裴东骏：“好好干，你还年轻，还有上升空间。以后做事，不要再这么糊涂了。”

  裴东骏表情木然，他问道：“如果换了是您，您怎么做？”

  领导：“……”

  说实话，他大概率也得吞下这个憋屈，娶了战友遗孀，帮他养大孩子。不是他不想闹，而是闹出来，大家都不好看。

  又不能让战友遗孀去死！就算裴东骏签了谅解书，不追究她的责任，这事闹开了，她自己有没有脸活着还是另一回事呢！

  可是夏同志几人上纲上线，把这事扯大了，就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裴东骏也是倒霉了点。奉命去办事，结果把人和前程都赔进去了。

  经过他这件事，部队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做法，下发了一份文件，战士去看望战友家人，一旦在战友家出了纠纷，必须立刻上报部队，公事公办解决问题，不允许私了。

  领导问他：“你现在还坚持要娶赵春兰吗？”

  既然事情已经闹开了，处分也挨了，不想娶就别娶了吧。

  裴东骏说：“现在不是我娶不娶的问题了，是她嫁不嫁的问题。”

  赵春兰为什么赖上他，他心里清楚得很。

  领导：“……”

  他回忆了一下，说道：“你还得赔给陈家两千多块钱。”

  裴东骏：“？！”

  领导解释说：“陈家父母也来了，你和赵春兰离开的时候不是说了吗，给陈玲玲的钱就赔给陈家，你们不要了。但是领导说，这个做法不对，部队给陈玲玲的钱必须给陈玲玲本人，不能给你和赵春兰赔罪用。既然这笔钱是你答应的，那赔给陈家的钱就是你出，一个月15块，一共14年，一共是2520块。”

  裴东骏：“……”

  领导怕他听不懂，接着解释：“其实你没有实际损失，你赔给陈家2520，部队发给陈玲玲的也是这个数。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且这个时间线拉的很长，14年呢。但是，如果你不娶赵春兰，赔给陈家的钱还是你出，但是部队发给陈玲玲的钱就到不了你手上了，要给到赵春兰手上。相当于你去陈家这一趟，先赔了300，又赔了2520，期间给这母女俩吃喝，估计也得花一点……”

  领导都不好意思再算下去了。好家伙，这一趟，赔3000不止！

  换个人都不一定赔得起！

  裴东骏：“……”

  他是有钱，当初他妈给的，加上他这些年攒的，加起来正好三千多，得全赔进去！

  一时间，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裴东骏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领导喊了他两声才让他回神。

  “小裴啊，你先去把你的事情处理好再正式归队吧。”

  裴东骏站起身，麻木的走出了领导办公室。

  出门就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稳了稳心神，坚强地回到了招待所。

  赵春兰一看到他就觉得大事不妙，虽然他面色还算平静，但她就是能感觉到，这表面的平静下似乎蕴藏着风暴。

  “这么快就办完了？结婚报告多长时间能批下来啊？房子呢？”

  裴东骏跟她说：“我已经被降级成了排长，你们不能随军了，只能在部队旁边的公社租房子住。直到我升上去，重新拥有随军资格为止。”

  赵春兰惊声：“什么？”

  说得轻巧，哪儿那么容易再升上去？

  “我妈到部队来了，亲自举报我公私不分，包庇犯罪分子，警惕性不高，意志不坚定……极有可能被坏人腐蚀……”

  赵春兰气急败坏：“她有病吧！她是不是有病！她疯了吗？你是她儿子！你怎么着她了！她为什么这么恨你！她为什么要毁了你！”

  裴东骏平静的说道：“赵春兰，毁了我的，是你啊！如果没有你最开始那一出，哪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赵春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裴东骏接着说：“不光我妈来了，陈爱国的父母也来了，他们也来举报我。我还要赔给他们一大笔钱。他们都知道这事是因为你，但你不是军人，他们管不着你，他们只能管我。但是我可以管你，陈爱国的父母留下了一份口供，说明了是你爬到我床上诬陷我的，你说，要是我现在去派出所报案，你会不会受处罚？”

  他想了想，还是得和赵春兰结婚。不然的话，他之前付出的这些，不就白费了吗？娶了赵春兰，他多少还能给自己找个体面的借口，他是为了照顾战友的孩子！

  不娶她，他赔了夫人又折兵白惹一身腥！

  赵春兰：“……”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破口大骂，而是问道：“你想怎么样？”

  裴东骏笑道：“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就想跟你结婚，好好过日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你可别再闹出什么事来让我难堪，不然的话，我可豁出去了，什么都能往外说。”

  赵春兰笑道：“你用不着威胁我，我本来就是要嫁给你，好好和你过日子的。”

  她心里呕血，气得要命。苦心谋算，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她和裴东骏之间，隔着他的家庭、他的前程，就算结了婚，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裴东骏要是把她做的事情往外一宣扬，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就这样，俩人达成了共识。

  裴东骏打了结婚报告，部队很快批准，俩人领了结婚证，赵春兰和陈玲玲就在附近的公社租房子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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