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板车的钱老太在路上十分安静，就怕发出点儿啥动静，再引来更多的人围观。等到了家里，心里的那股气已经快要把自己给憋爆炸了。

  “老大家的，赶紧去给我烧洗澡水！”钱老太太对大儿媳于敏嚷嚷道。

  于敏对这个一直管着家又非常强势的婆婆，内心是十分反感的。但是她知道跟老太太住一起有很多好处。小姑子钱金玲对自己爸妈非常孝顺，时常给钱拿物的，老两口从手指缝里头漏出点儿来，他们一家子吃喝就都够了。

  这样，她就能多攒下一些钱来，留着给儿子娶媳妇。自己那个死鬼男人钱金财跟马寡妇勾勾搭搭，她不是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怎样？离婚吗？自己没有娘家给撑腰，离了婚又无处可去，儿子再有几年就要相看媳妇了，闺女现在才十岁，还要上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怎么活？而且按照钱家重男轻女的德行，是不可能让儿子也跟自己走的。

  她舍不得孩子，所以现在只能忍耐。等两个孩子都大了，要是能有些出息，也不枉自己为了他们在钱家受的窝囊气。

  听到老太太的喊叫声，于敏心里有气，面上却并不显，十分关切地过来问老太太：“妈，你咋了这是？”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少废话，快去给我烧水！”

  钱金财看着奔五十岁的于敏人老珠黄，也跟着他妈蛮横地说道：“让你干啥就干啥，还不快去。真是脑子反应慢的跟猪一样...”

  即便是钱金财口中说出这样侮辱人的话，于敏内心也毫无波澜，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心不是一天就变凉的，那是经历了一个十分漫长的煎熬的过程的。

  年轻的时候，她也吵过，也闹过，也发过疯，可是最终，她在钱金财面前已经快成了一个哑巴，夫妻关系也早已经名存实亡。

  等到给钱老太太放了满满一大盆洗澡水后，于敏又去喊钱老太太：“妈，水烧好了，你过来洗澡吧！”

  钱老太太没吱声，仍然穿着那套腌臜的衣服，去了院子里搭的那个简易的洗澡间，进去之后，将衣服脱下，从里面扔了出来，喊道：“老大家的，去把衣服给我洗了！”

  那套衣服隔着老远就能熏得人喘不过气来，这大夏天的，气味儿传播快，人的鼻子也灵。于敏自然是非常不情愿做这件事的。平时洗洗衣服也就算了，可是今天那衣服，实在是没有洗的必要了。

  她有些嫌弃地开口说道：“妈，这衣服要不别要了吧。赶明儿上集市，我给你买条新裤子回来！”

  这一句话可算是点燃了钱老太太的火药桶，在洗澡间里开始破口大骂：“你个贱皮子真以为自己现在过的好日子是大风刮来的？那买衣裳不用钱？你的钱哪来的？那都是我们钱家的。

  还你给我买，啊呸！过门儿这些年了，家里有一个大子儿是你赚来的吗？咋？嫌弃我老太婆的衣裳埋汰了，不愿意洗？咋不懒死你呢！怪不得你男人要出去偷吃，管不住男人，还想拿我这老婆婆撒气咋地？看等会儿我出去怎么收拾你！”

  婆媳俩正僵持着，钱龙滨带着妹妹钱美娟看电影回来了。

  钱龙滨现在17岁，去年初中毕业了就没再上学。当时中考总分考了一百多分。可是这大孙子就跟钱家老两口的命根子似的，没学上怎么能行。

  老太太当时就让日子过得不错的二儿子钱金斗、小女儿钱金玲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能收他的学校。当然，要是出钱的话，也得指望他俩。

  钱金斗那里有占金花那个占便宜没够、只进不出的老娘们儿管着，加上他自己本来就不是能吃亏的主，所以打听打听学校倒是可以，给他钱还差不多，让他给侄子出钱上学？门儿也没有。

  钱金玲这个当姑姑的倒是挺上心，在省城给打听了一个学技术的学校，可是钱龙滨死活不去，还说他姑瞧不起他，认准他这一辈子只能干苦力。这一下把钱金玲也得罪了，索性也不管了。

  就这么着，钱龙滨毕业后就一直在家里待着，每天在村子里瞎晃悠，回家就等吃等喝。

  不过他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虽然钱老太太看不上大儿媳于敏，对大孙子却是极好的，不止一次地说以后的钱物都留给大孙子，说大孙子爹妈没本事，她得给大孙子做好打算。

  所以，这也是于敏在老太太面前不敢造次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钱龙滨兄妹俩进家门的时候，就听到老太太在洗澡间里又在污言秽语地骂他妈，开口问道：“奶，我妈又咋惹你了？你都快七十岁的人了，火气咋还那么大呢？消消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钱龙滨把钱老太太吃的死死的，知道怎么哄老太太开心，把他奶哄高兴了，他啥也不用干，每天还有让小兄弟们羡慕的零花钱。

  老太太可不想让大孙子知道自己的糗样子，忙说道：“小滨啊，你先回屋，没啥大事，别惦记奶！”

  钱龙滨哦了一声，正要往院子里走。他也不是不想给他妈出头，让他妈在家里能挺直腰杆儿。小时候他妈被他奶骂，被他爸打的时候，他还会去护着他妈。

  可是后来，他发现他妈真跟他奶说的一样，是个“贱皮子”，都被那样对待了，还乖乖在家里给他们洗衣做饭，家里地里啥活都干。所以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妈，对他妈在钱家的各种不公平待遇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十岁的钱美娟却不忍心妈妈总是被这么欺负，又闻着了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捏着鼻子说道：“什么味儿啊？真臭！”

  钱美娟不说，钱龙滨还没有特别注意那个味道，等到妹妹一提起来，他也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呕”地一声差点哕了出来。

  老太太听到大孙子那声想要呕吐的声音，瞬间脸涨得通红，现在也不好意思再骂了，对于敏的语气也好了一些：“老大媳妇，你把地上的脏东西赶紧扔垃圾桶去，别熏着我孙子。”

  于敏这时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很照顾老太太面子地把闺女儿子打发回屋了，然后把那些恶心的衣服用铁锹给铲了起来，直奔村里最近才用砖块水泥垒的那个垃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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