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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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如何看待大梁新帝,登基以后怎样发落同父异母的嫡亲兄弟,这都不重要。因为在新帝看来,只要是被安上谋逆的罪名,他朱锽便是请来天上神仙,也都不能扭转局面。只是,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局面,终究还是被远嫁南疆守将的姐姐长乐公主给搅黄了。
说起这个长乐公主,可能东都城里知悉的人并不多,但要是说到先帝早年未进驻东都汴州以前,那这个长乐公主可算是军中鲜少不为人知的。
当年先帝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甚至将其下嫁南疆边关赶出府去,一经十年都不肯松口容其回京省亲。
长乐公主这次突然送来省亲帖,也算十年来第一次入东都。
朱友珪哪能不看在长乐驸马的面子上,给这位几乎毫无交集的公主姐姐一个情面。
这不,长乐公主的马车还未入城,城外二十里的小河边,就已经排上了司宫礼的女官迎侯了。
长乐在此之前收到匿名信函,只说‘朱温之死另有蹊跷,还望公主明察,还朱氏一门真相大白’。她多年未曾得知父亲消息,自以为父亲这些年过的很好,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驾崩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
突闻噩耗她更是哭的昏天暗地,跪在祠堂三天三夜,直到自己饿晕。
再爬起身时,她决定只身去查父亲的死因……
就算当年父亲容不得她,甚至赶她走,她起初也只是怨恨。随着时间的流去,她日渐成熟,心里的怨,多少都被牵挂取代。
初入东都城,长乐下车走了好远的路。
她自幼丧母,虽说是跟着伯父朱全昱的嫡妻长大,可好歹也是父亲发家前第一个孩子,自然也是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公主殿下,街市混杂不易逗留,况且如今新帝登基,东都城内激进之人频发。此多事之秋,还请公主尽快抵达皇宫。”在城外接应她的女官突然前来阻挡,钳住她胳膊的手上,更是力气大到惊人。
长乐心想,一向独来独往的三弟,还真是对她这个过气的公主姐姐‘挺上心’啊!
不动声色的抽回被钳住的胳膊,长乐佯装未发生过的样子,继续指着一旁的小摊露出甜甜笑颜,“哇,这个这个这个,我在南疆十年,还从未见过这个,诶,老板,这个怎么卖啊?”
“公……夫人该回去了,天色已不早,再不回,家主可要急了。”女官面色铁青的同长乐说话,哪有一般女使的奴样,长乐不免有些好笑。
“嗯,行吧,明日我再来买,老板替我留好了。”
“好好好,夫人慢走。”
坐回车内,长乐掀开轿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隐藏在暗角的控鹤司侍卫。待她前脚刚离开,方才那位摊主定是被锁定了。
嘴角不免展开一抹耻笑,长乐一试便知,这般严防死守的架势,想来这个新帝还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广王因先帝驾崩之事伤心过度,已经病倒在床上告病多日,可这长乐公主省亲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老广王朱全昱府里,多日不见起效的老广王,竟连夜乘着马车赶来宫里静待长乐的到来。
从宫门行至后宫,长乐仿佛走了十几年那么长。再见老伯父,长乐于堂前直直跪下不肯起身。
她知自己不孝,年少时只顾儿女情长,酿成祸事后被父亲赶出门永不相见。就连将她当作亲生女儿教养的伯母病逝,她都没有机会来守孝。这一别快十年,再见伯父时,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小曼!终于回来了,终于……”老广王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近,伸手抚上她的头。目光再拂过她戴着面纱也遮不住的伤疤,轻微一声叹息,却不知她早已释怀。
“阿伯,你怎老成这个样子?”强忍着鼻头的酸劲,长乐强颜欢笑的模样更让人心疼。
“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都是为人母的人了。”
望着老广王满是皱褶的脸,长乐多么希望这话是父亲对她说的。
“多年不见,皇姐面上的印记可是丝毫未改啊!”朱友珪的声音自广王背后传出,戏谑的语调完全不像当年那个敏感寡言的三弟。
“……看来三弟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长乐起身扶着老广王,像似不懂行礼一般。同朱友珪讲话,也是毫不避退的模样。
“皇姐说笑了,受那件事影响最深的人都已释怀,朕不过当时一旁观的少年,又能耿耿于怀什么呢?”
“哦?如此。”长乐的笑意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她突然明白,无论再过几个十年,话还是不能乱讲的道理。
“皇姐舟车劳顿,从南疆北上,这一路可还习惯?”
“出嫁后第一次省亲,长乐心里高兴,这路上习不习惯的,还真没留心想过。”
“早便听闻赵岩姐夫自娶妻后,偏房都未曾填娶,姐姐可真是御夫好手段。”
“哈哈,三弟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
“可省亲不是三两日光景的事,皇姐这是要叫赵岩姐夫空房难熬啊!”
广王看着这貌合神离的姐弟,你一句我一言的,不知怎的,总觉心神不宁。他双腿曾经受过伤,久站本就不宜,突然适时瘫坐地上,吓得长乐再无心思同朱友珪讲话。
朱友珪并非豪不识趣,怎会不懂广王的心思。只是,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他们总是不公平的对待他母子。
看着长乐扶起广王一道离开的身影,朱友珪面上仅有的温度消失。
而广王在长乐的搀扶下,刚一摆脱宫里的视线,他的腿就立马能动了。
广王抓住长乐的手,眼里波澜不惊的沧桑,竟在这一刻开始轻颤,“小曼,记住阿伯的话,千万不要相信这宫中任何人。你父亲和兄弟的死,其中难言之隐甚多,好好一个人,怎能说没就没了?朱家百来号人啊,都叫朱友珪这混账子砍了脑袋,作孽啊!”
伯父眼里的害怕,长乐还是第一次见。
她可想而知,能让一个古来稀的老人忧心至此,朱友珪肯定做了不少散尽天良的事。
长乐眼里噙着泪,朝面前的老人点点头,她的恨意瞬间肆意滋生。
三日后,茯茶与长乐初见于宫内一处废弃的池塘。
长乐不知眼前这羸弱少女,是凭何本领能周旋于父亲和朱友珪之间。自是对这个小她近二十岁的‘太妃’,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茯茶似乎并不介意她的不友好,反而莞尔一笑,直奔主题的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能助她救人的人。
长乐不以为然,还说,“我回来只是要查明父亲的死因,至于救人的事,恐怕要令皇太妃娘娘失望了。”
“好吧,既是公主有言在先,茯茶便不再游说。可若是日后待公主想通,需要借茯茶之手去做些什么,还是可以来这后宫找我……”
“长乐在此,先谢过皇太妃娘娘的好意。”
一双倩影在这废弃一隅,倒是显得格外生动。长乐默默打量着茯茶,殊不知,茯茶早就垂下眼睛,将池塘倒影中的长乐审视过好几遍。
直到黄昏时刻,掌灯的宫锣声响起,她们才双双踏月归去。
回来后的长乐脑海中一直在思考,她虽不解茯茶的心思,可眼下能真正助她之人,除了茯茶,似乎还真不好找。
在南疆时,她收到的无名信函,经查证确实来自东都。可自从她带着疑惑进了东都,那信函的线索,就再也寻不见了。至于父亲在洛阳行宫的动向,在这诺大个东都城,也是犹如密不透风的铁墙,导致她怎么威逼利诱,都询不出一丝消息。
这谜团一般的结案,终归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这次结案的唯一幸存,四弟朱锽。
她想了一夜,终于天微亮时分,恍然顿悟广王在宫里对她说的那些话。
这梁宫的确清冷,她十年未归,这宫里宫外的人,想必也早就物是人非。伯父要她别相信这宫中任何人,也是为她着想。至于伯父口中的‘难言之隐甚多’,恐怕这其中各大关联都早已掌握在朱友珪手里。若她想从中求证些什么,眼下看来,参与其中的线索,也只剩四弟朱锽一人了。
若是她没猜错,无名信函就是茯茶所为。这之前,她们从未见面,更别说有何交集。而自己因一封私密的信函来京,只为求个真相,这事根本没有人会猜到她的意图。一个被驱逐的公主,任谁都不会在父亲的死这件事上对她生疑。
想必茯茶也是看准了她的立场,才会在父亲诸多女儿中,独选中自己。
虽说长乐并不想这么轻易的相信茯茶,可细思白日茯茶的话,自己好像除了她,已经别无选择。
长乐相信,便是再刚硬的铁桶,也一定会有渗水的时候。只要她能触及那桶内的蛛丝马迹,一定能查清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因。
天色开始通亮,长乐起身换上披风,行至铜镜端坐。镜中素面的女子肤若凝脂,算不上国色天香,可也称得起秀色可餐。只是,那横在整个右眼上的伤疤,瞬间让秀色可餐的小脸失去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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