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须皆白的老御医微阖双眼，右手指压在青年手腕内侧，指腹缓缓按压，随后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陆将军的身子调理了这么久，也该有些成效了。听说大人前段时间去了边塞？”

  现场一片死寂。

  方太医，您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坐在您面前的是谁？

  青年面容苍白，苦笑着说道：“方太医是在消遣下官吗？下官确实体弱，但也不至于能探出女子怀孕之脉吧？”

  “非也，非也……非是老夫消遣大人，而是此种病例在医书上确实有迹可循。”

  方太医收回手，摸着自己的小山羊胡子慢悠悠地解释道：“《妇人良方》第十二卷妊娠篇便记载了妻子怀孕，丈夫也会随之有呕吐乏力等反应的病例，此谓交感。究其原因，不过就是夫妻之间心意相通，丈夫心疼孕期中的妻子，过于紧张才导致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大人您着凉了。”

  “……方太医还真是，风趣。”

  老者笑眯眯地说道：“大人这话就冤枉老夫了，老夫所言句句属实哪，一病有百因，一因生百病，人之机理本就是如此奇妙。”

  “朝中诸事繁多，不比太医院清闲，大人为新政日夜操劳，也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看到儿子消瘦的脸颊，林佑娘比谁都心疼，于是借着方太医的话劝道：“幽哥儿，咱就听方太医的话告几日假，陛下想必不会怪罪的。”

  方太医适时插话：“大人若是不嫌弃，老夫可代为向陛下回话。”

  杨喜云抱着念念坐在林佑娘旁边，眼泪汪汪地不住点头，仿佛只要他一拒绝就会立马哭出来。

  “小北要是知道幽哥儿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会很心疼的。”

  季念希也凑热闹：“哥哥~抱~”

  季怀幽轻叹一口气，从妇人怀里把挥舞着小短手的小家伙抱过来，捏了捏她的小肉手，引得小姑娘咯咯笑个不停。

  他看向方太医，温声道：“那便有劳方太医了。”

  “老夫这就开药方，大人在家好生修养便是。正好这些时日那些旧党因为新政之事闹得厉害，您躲着点也好，省得伤了自己。”

  看着面前气氛融洽的一家人，方太医欣慰的笑容下暗藏忧愁。

  老天爷真是造孽啊。

  只希望陆将军能平安无事，切莫让这样一个美好温馨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皇宫，御书房。

  听完方太医的回禀，年轻的帝王微微颔首，挥手示意他退下。

  侍立在一旁伺候笔墨的青衫女子轻声问道：“陛下准备一直瞒着季大人吗？”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陆将军在战场上失踪，于他、于天下都是噩耗。”

  新陵帝将手中的密折放在旁边，眉宇间尽显担忧疲惫。

  “池月，再派一批血刃去黄泉崖，一定要尽快把人找到。”

  “臣这就去吩咐。”

  女子微微躬身，随后离开。

  自那日起，季怀幽便安心地居家修养，邵云舟离开京城之前去季府同他道别，顺便调侃了一下外面的那些流言。

  “季大人，听说你怀孕了？”

  真服了，这谣言这么离谱，到底是怎么传起来的？

  邵云舟无视青年无语的神情，一巴掌拍人肩膀上，大笑道：“别害羞嘛！男子汉大屁股，怀了就生呗，争取三年抱俩，看陆北依那厮还有没有心思再往外跑。”

  “……云舟兄说笑了。”

  季怀幽扯着苍白的唇角笑了一下。

  他知道对方只是想逗弄自己，并无恶意。

  “云舟兄来得正巧，我有一件东西想给你看。”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了两卷书，邵云舟接过来翻着看了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把把诗文译成白话文了？”

  “对啊。书局中的诗文集册和话本子大多是以晦涩的官言所写，只有科考的学子和达官显贵会买，穷苦百姓看不懂，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把那些书用百姓能理解的话写出来，多印一些，让买书看书变得和喝水吃饭一样稀疏平常……或许就能达到你说的启民智了。”

  蓝宝宝：【果然，搞教育还得是专业的。】

  邵云舟十分欣慰，“很好的想法，我举双手赞同。”

  随后又补充道：“除了诗文，还有天文、算数、技艺等实用性比较强的书籍，都可以翻译成白话文，百姓对这些可能更感兴趣。”

  季怀幽眼睛一亮，“我明日便去拜访关大人，翰林院藏书众多，大人们又有常年修书的经验，将此事交给他们再好不过。”

  【孺子可教也。】

  邵云舟笑着点点头。

  ——

  叶家军将士怀着恐慌度过了四十六个日夜，终于在某一个多雾的清晨，迎回了他们失踪多日的主将。

  “大将军回来了！”

  “大将军居然生擒了翰沙可汗！将军威武！”

  “……”

  阖军上下都在为陆北依的归来而欢呼雀跃，却无人注意她一直护在小腹前的手掌。

  主帐中，女子一身脏污，蓬头垢发，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却无损那通身气势。

  军医在给她探脉，叶坞和赵贺时坐在旁边，神情凝重地等待着。

  将军特意让人传了军医过来，莫非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几息过后，军医突然撤手下跪，“启禀将军，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胎儿不是很稳，随时都有小产的风险，还请将军即可回京安心养胎。”

  此言一出，如惊石入水，掀起惊涛骇浪，叶坞和赵贺时双双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北依眉头微皱，置在膝头的手掌缓缓收紧，心道，果真如此。

  “岳军医请起。”

  “本将刚刚从黄泉崖死里逃生，又生擒了翰沙可汗，军中士气大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本将不会在这个时候回京，但这个孩子，本将也要保。”

  “将军三思啊！”

  “本将心意已决，无须多言。”

  女子冷声说道。

  叶坞拦下想要说话的赵贺时，朝女子微微一笑，“末将等自是谨遵将军之命，只是战场凶险，还请将军善保自身。”

  陆北依：“多谢坞叔，我会的。”

  见此情形，军医也不再多说，叹着气离开营帐。

  军营里本就药物短缺，还都是外伤药，让他上哪儿找安胎药去？真是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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