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观南杵在原地突然迈不开脚，他感觉身体在那一刻仿佛石化了，但听觉和嗅觉却十分灵敏，朱厌大快朵颐的咀嚼声夹杂着宋问的哭泣与呐喊不时地传入耳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

  时间“嘀嗒嘀嗒”地游走，叶观南突然听到了“嗡嗡嗡”的声音，这种震动感撕扯着他的脑神经。叶观南感觉天旋地转，旋即他的五识在顷刻被释放。

  “呕……”

  叶观南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胸口不住地干呕。

  他从前同一山的妖怪们做邻居也未见过他们食人，虽说吃饮血吃肉此件常见，但吃人肉还是第一回见。

  晏水寒轻轻拍着叶观南的后背，“南兄，我们走吧。”

  叶观南借势扶住晏水寒，片刻过后，他才勉强直起身。

  此时，他听不到宋问的哭声了。

  “南兄？”

  叶观南挥挥手，往破庙去了，才走到拐角就看到一条被朱厌吃剩了的大腿。此时他正抹了抹血淋淋的大口，伸出足有胳膊长的舌头，舔了舔地上的鲜血。

  畅快淋漓的一幕差点又让叶观南吐了。

  两厢一对比，叶观南突然觉得狐狸山的妖怪们文明多了。

  那边宋问疲惫颓败地瘫坐在地上，她的双眼空洞呆滞地看着正前方，像个精致的木偶，两行枯竭的清泪像蜗牛爬过的痕迹，没有一点生机。

  桓荒瞥了叶观南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朱厌，快些着吃。”

  朱厌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大腿，昂起头大块咀嚼。

  “好久没吃人肉了，香……”

  这么近的距离，叶观南清晰地听到了骨头被咬碎和吞咽的声音，朱厌一张一合间，血不可避免地溅在叶观南脸上。

  突然，宋问毫无征兆地笑了，她像个失了智的疯子，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然后把外衣一脱，似哭似笑地看着桓荒。

  “下一个是我了吧？殿下？”

  桓荒阴晴难定地看着宋问，半晌才道，“朱厌喜欢你，与其让他一顿吃饱还不如多吃几顿。”

  饱餐一顿的朱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他半跪着等待桓荒的抚摸，桓荒揉了揉他的头，神情冷峻，朱厌却高兴得眯着眼。

  宋问突然昂天大笑，空洞的双眼凝聚了一种看破看淡的无惧。她抖了抖身体，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珠，大摇大摆地向朱厌走去。

  “这畜牲不是天天惦记着老娘的肉吗？老娘今天索性就让他吃个痛快。”

  宋问的举动在叶观南看来像是一场豪赌，桓荒不动声色地挡在前面，低声喝道，“把她带走！”

  赶来的晏水寒忙拉开宋问，宋问两手用力一甩，恶狠狠地骂。

  “滚开！别碰老娘！喝人血吸骨髓，你们这群饿鬼！”

  这一骂可把叶观南骂进去了。

  桓荒瞪了宋问一眼，冷道，“老子是你老大，别老在老子面前老娘老娘的。”

  宋问一个健步走到桓荒身侧，踮起脚尖直视桓荒冷冽的双眼。

  想来经历过一场刺激后，宋问彻底放飞自我了，她决定破罐子破摔。

  “杀了我啊！殿下。”

  宋问的口吻带着挑衅，叶观南急忙拉开宋问，小声地劝。

  “宋姐，冷静，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宋问不知好歹地瞪了叶观南一眼，“冷静个屁！老娘现在什么心情？”

  叶观南思索道，“我知道小六死了你很难过。”

  不料宋问冷笑一声，“不过一个工具人，死了就死了。”

  叶观南来不及诧异就听桓荒轻笑一声。

  “小南，我说过，这女人非常狡猾，你不了解她。”

  叶观南小声道，“宋姐……”

  宋问双手抱胸，“是，我狡猾，但强过殿下的冷血卑鄙。”

  叶观南痛苦地扶额，可怜的小六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被消化要听到宋问这没心没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从朱厌的肚子里跳出来。

  桓荒淡漠地扫过宋问一眼，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纸人在宋问面前抖了抖。

  “到底是宋姐了解我，但宋姐不知道我能卑鄙到何种地步。”

  宋问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下一秒她僵硬的身体就软了下去，转眼换上了一张笑脸，文文弱弱地说，“殿下，您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对吧？”

  桓荒冷笑一声，同叶观南说，“我猜的没错，她不是为小六的死难过，她担心的是她那宝贝儿子。”

  晏水寒叹息道，“可怜小六为了她丢了性命。也幸亏被朱厌吃了，否则看到这一幕怕是要诈尸。”

  就在这时，朱厌捂了下肚子，晏水寒诧异地看过去，朱厌含糊道，“想，想拉屎……”

  叶观南难以置信地问，“宋姐，难道你们不是要私奔吗？”

  宋姐像个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道，“成了是逃亡，但如你所见，失败了。”

  叶观南捂住眼，他算看明白了这个女人。

  晏水寒拍了拍叶观南的肩膀。

  “南兄瞧你这样就是没吃过女人的亏。女人最善变，特别是像宋姐这种人，说变脸就变脸。”

  桓荒冷哼一声，道，“她不去做公关可惜了。”

  宋问借杆上树，“对啊，殿下，你要不要聘请我做无生门的公关或者代言人？”

  桓荒停下脚步，用食指拖住宋问的下颌。

  “宋姐，就你刚才对我说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什么？”

  宋问警惕地盯着桓荒，只见他冷笑一声后面无表情地说，“让你死在朱厌之口，而且会比小六还惨，我向你保证。”

  那时叶观南清晰地感觉到桓荒身上令人胆寒的戾气，他冷漠的眉目间有种睥睨众生的高傲，举手投足间尽是王者的傲气与无情。

  而且从他刚才的表情来看，不像开玩笑，更像一种郑重的承诺。

  宋问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感谢殿下让我多活了几天。”

  桓荒道，“不用客气。”

  “那个殿下。”晏水寒指了指一旁撅着屁股的朱厌，厌恶道，“能不能别让他跟着，怪吓人的。”

  桓荒手一挥，几个影子立马现身，他道，“你们几个把他送回去。”

  总算，令所有人惴惴不安的朱厌走了。

  叶观南看着朱厌魁梧的背影问，“这东西难道没有误伤过人吗？”

  晏水寒回，“他这几年被殿下驯服之后温顺了许多，以前真的是顿顿人肉。”

  叶观南忍不住打了个颤，“温顺？”

  宋问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殿下，你若哪日想杀了我提前说下，我好洗干净了送过去，这样口感好些。”

  桓荒一本正经地回，“没问题。”

  叶观南看看宋问再看看桓荒，他觉得这些人不是疯了就是疯了，随即道，“殿下，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桓荒沉着脸拒绝，“不行。小年走时可是看见我们在一起的，如果你这时走了，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我满嘴说不清。”

  叶观南欲哭无泪道，“殿下，我是成年人啊。”

  “我知道，但你得跟我回无生门，在无生门做俘虏管吃管住。”

  听到“管吃管住”四字，叶观南瞬间没了原则。他觉得世界再大都不及管饭的无生门，毕竟独行他还得寻思着找块地卖艺，虽说“俘虏”二字太下面子，但在温饱面前面子不值一提。

  何况，他在狐狸山那几年也蹭得没脸没皮没脾气了。

  “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桓荒认真道，“不收你钱。”

  叶观南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宋问用胳膊撞了撞叶观南，“南兄，以后我们互相扶持了。”

  叶观南大气道，“以后跟你混了，宋姐。”

  “南兄！”

  晏水寒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南兄，像你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也是难得。”

  桓荒警告道，“小南，离这个女人远点，当心她把你卖了。”

  几人回无生门前先回了趟长平，刚走进乐不思时，正好看到一群鼻青脸肿的食客正揉着淤青的脸，一脸蒙圈地往外走。几人还未走到雅间，叶观南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祁瑞赶回来了。

  “几位恩人。”

  祁瑞正欲行礼，桓荒开门见山道，“以后无需这样客气，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

  祁瑞愣了下，反问，“你怎么知道？”

  桓荒道，“猜的。”

  “高人啊，舍妹说几位是高人果然不假。”

  祁瑞说着看了看几人，此时宋问又恢复了男儿身，见他们一身的泥垢后，又看看食客们一副被胖揍的模样后，顿生疑惑。

  “几位这是？”

  桓荒不冷不热地说，“下地抓了只老鼠。”

  祁瑞迷惑地看着几人，“抓老鼠？”

  桓荒笑笑，拿出一根笛子递到祁瑞面前。

  “以后任何时候有困难，只需吹响它，我就会出现。”

  祁瑞接过笛子，半信半疑道，“当真这么神奇？”

  “以后试试就知道了。”

  祁瑞郑重地收起笛子，真诚地说，“刚才那顿饭吃得好好的突然被打断，要不我们移步其他地方，还是我请客。”

  “不了，我们这次真的要走了。”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祁瑞突然叫住了他们，几人同时回头，只见祁瑞拿着桓荒的笛子，一脸神秘。

  “传言可是真的？”

  桓荒笑而不语，晏水寒轻轻拍了拍祁瑞的肩膀。

  “我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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