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海石小路，吹着略带凉意的海风，绿央拐了个方向，朝蓬莱待客的厢房那一角走去。

  她右手并指抵在太阳穴，周围分明没有人，嘴上还喃喃说着话。

  “哎呀，我得陪我爹嘛。劳烦小梦你撤了幻境，帮我给清河她们带个话。”

  “没事的，清河和桑桑都很好的，小三宝会照顾好你的。”

  “回来给你带吃的！那说好了啊，我可就撤回神识了哦，可费灵力了。”

  说完，她手指撤开，垂在身侧的同时随意绕了几下，一点点灵光便聚拢在指间，一点点回拢到了她的体内。

  做完这些，绿央就已经来到了目的地。这阁厢房是从前她们在蓬莱住过的，如今住着夏书筠夫妇。旁边还空了一个院子，是专门留给刘诚的。

  面前的院门没有关，她便背着手走了进去。

  夏书筠正坐在院中，摆弄明前花瓶里的花，那是几枝雪映桃花。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在层层雪白中露出桃花之色，含羞带臊，绝世荣光。

  而杨铭站在她身后，将一朵稍小些的雪映桃花插入她云鬓之中。做完这个，杨铭又坐到夏书筠对侧欣赏起来。美人簪花一笑，轻轻点了一下杨铭的额头，要他看看自己侍弄好的花。对于夫人的手艺，杨铭自是赞不绝口，两人又是好一阵调笑。

  不知看了多久，风拂过带起铃兰轻响，绿央才渐渐缓过神来。她抹了一把脸，抬手在那院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夏书筠和杨铭这才停下手头的动作，抬头看了过去，便看到了抱臂斜靠在门边上的绿央。

  夫妻两个都怔了一怔。杨铭率先开口道：“你……你……你回来了啊。”

  刚说完他便觉得不妥，且不说这是绿央的家，他们才是客人，说这话倒有反客为主的意思了，再者，他又是以什么身份这样的问呢。

  杨铭一时觉得尴尬起来，嘴皮子上下一碰，却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只能僵硬地站了起来。

  绿央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一边朝他二人走近，一边道：“你们倒是心大，连我在门外站了这许久都不曾发觉。”

  夏书筠笑了笑，答道：“若是在蓬莱都不能放松，这九州怕是没有安全之所了。”

  眼见着绿央已走到了桌子侧，杨铭感觉腿肚子又僵了些，脑子发蒙作势就要弯腰行礼。

  夏书筠不动声色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让那已经微微弯下去的腰又直了起来：“我想喝酸梅汤了，你去给我做些。”

  杨铭如蒙大赦，看了一眼绿央，扯着嘴角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麻溜地就跑出了院子。

  “他倒是听你的话。”绿央已在夏书筠对面坐下，将那瓶雪映桃花推开些，给自己的胳膊腾了个位置出来，“这么多年了还这副德性，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那你又看上了魔君什么？”

  夏书筠拨了拨那花儿，转头看过去。见绿央手托着腮，半边脸被大朵的粉白花朵挡住，仿佛天生就是一体般。

  而绿央脸上浮起一个笑，跟花儿融合得更好了：“当然是他死缠烂打咯。”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当然，别的地方也是……极好的。”

  夏书筠忽然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张没羞没臊的脸，只盯着花儿瞧。

  绿央也不继续逗她了，转而道：“我看爹的身体已好了许多，多谢了。”

  “我不过做了些辅助之功。”夏书筠将那花瓶推到桌子的另一侧，将绿央完整的脸收入眼中，“再说，本就是你换来的，谈不上谢。”

  “哎哟，当真是公事公办啊。”绿央坐起来手指在石桌上敲着，“不过也好。你们且安心在蓬莱。你也知道，我家现下是最安全的。”

  夏书筠眸中有光闪动：“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你们是要做什么？”

  脸上还是那样一副天真无邪，绿央道：“我哪里能做什么，好心提醒罢了。之前我给你的玉环，还带着吗？”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夏书筠表情有些僵硬。沉默了半晌之后，还是从腰间取下那玉环给绿央看：“此物珍贵，自不好辜负。”

  “那你便好生戴着吧。这东西能保你平安。”绿央没接，道，“我给你夫君环佩上也渡了灵力，与你这是一对。你二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通过这环佩感应。”

  “不过……他没有修为，恐怕只有你多出点力了。”

  原本以为手中环佩是绿央寻来作求医礼的，没曾想她给杨铭的也渡了本源之力，夏书筠心中还是有些震惊的。她将那枚环佩在手心捏了捏，复又重新挂回自己的腰间，仔细打了个不易脱落的结。

  “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也道过谢了。先走一步。”绿央看她动作完，便也站起身。

  夏书筠忙抬起头，道：“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你还要留我吃饭啊。”绿央摊开手，道，“我赶了路，累死了，你这院中莫说酒，连茶水都没有一口。我可得回去喝蓬莱春去了。”

  听她说蓬莱春，夏书筠猜测她不是立刻回别处去，便道：“你这次回来多久？”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怎么，舍不得我啊？”

  她语调末尾上扬，带着些轻佻。但夏书筠已是见怪不怪，只稍稍哽了一下，便道：“那你这几日得空，来我院中，我开几副药膳给你。”

  “恩？怎么，我这身上是有何处不妥？”绿央张开手自己上下看了一看，“我没觉得啊，这不挺好的。”

  夏书筠脱口而出：“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好？！”

  这句话说得急，声音也大了不少。绿央也愣了一瞬，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笑脸：“不碍事，你顾好自己就是。走了！”

  她步履轻快，没再给夏书筠说话的机会。但临了要出院门了，她忽地又回过身来：“你好好照顾我爹，日后……顾着我的情面，能回晋州去的。”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夏书筠还站在原地，琢磨着她最后这一句话，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绿央在蓬莱待了五日，期间也只来过夏书筠这里两回。一回询问了帮助加快灵根躯体相合的办法；第二回问了帮助小妖稳定筑基的方子。没一次是找夏书筠要那几副药膳方子。第二次夏书筠特意做好了放在桌上，结果这树妖压根连吃食都没动几口就走了。

  第五日傍晚，绿央是明烛亲自送到宗门口的。夏书筠远远瞧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西边，手中的药膳方终是捏皱了放回了袖袋之中。

  夏书筠在晚间特意去找了明烛。

  明烛对她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但夏书筠明显感觉到明烛身体的变化，可见这五日绿央下了不少功夫。

  她很是恭敬地跟明烛行了一个礼：“前辈。”

  明烛缓步走到她不远处，道：“夏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前辈可知绿央，此去何处？”

  “先前你不问她，如今却来问我？”明烛看她一眼，将这姑娘眼中的情绪转变尽收眼底。他停了这半晌，才道：“自然是回幽州。”

  “书筠斗胆一问，萧师兄为何不许她再去云、乾两州；而您，又为何不让她在家中久待。”

  明烛深深看了她两眼，缓缓道：“夏姑娘，这不该是你问的事。”

  夏书筠呼出一口气，扶着肚子不卑不亢道：“我自是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前辈，以我的愚钝都能对你们的计划有所察觉，她想到的，只会更多。”

  原本已经转过身去的明烛，忽地转过头来：“你知道了什么？她有什么打算？”

  “前辈你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夏书筠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只是直觉罢了。她小时做事不管不顾，想到什么立马就要去做。如今突然稳重起来，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乖顺，总觉得……”

  明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半晌才道：“多谢姑娘提醒。明某知道了。”

  夏书筠瞧他又转过身去，便知道了其意思，于是道：“那我便不打扰前辈休息了。”

  刚走到门口，便听得明烛喊她。

  “夏姑娘。”

  夏书筠转过头去，见明烛仍背对着她。

  “姑娘如今身子渐重，便在蓬莱好生休养吧。这是丫头的意思。”明烛顿了一顿，“也是我的意思。”

  夏书筠道：“多谢前辈。”

  她说完便离开，明烛却在这屋里又站了许久。进内室之前，他还是叹息着给萧柏传了信。内容洋洋洒洒，是前所未有的长度。只是他心中的郁结却仍挥之不去。

  坐在南天身侧，他幽幽地道：“咱们的丫头，会没事的，对吧。”

  南天的睫毛颤了一颤，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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