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风羲也是，好好一个仙门楷模，怎么堕落至此。曹叔叔有理由，她修为不低，又有什么借口啊！难不成从前都是装的？当真可恶！阿姊你说是不是！”

  “阿姊！绿央阿姊！”

  半靠在榻上的少年没得到回应，伸出手在榻边人的脸前胡乱地挥了几下。

  “啊，啊，什么？”

  被这小宗主缠着讲他们如何“神机妙算”、如何未雨绸缪。绿央本来还有些耻于将这些所谓的“有备而来”，毕竟如今的结果算不得好看。但没办法，这小宗主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被他磨得久了，绿央也不得不被迫承担起讲睡前故事的长辈角色。

  虽是挑拣着能说的说，但绿央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其中的细节里，现下在朗明的义愤填膺之中，才算终于从回忆里抽回神识。

  “可恶啊，阿姊你不觉得吗？掌着那么大的宗门，就应该像我父亲一样，宽严相济、大公无私，怎可以为了一己私欲投敌求荣！”

  朗明越说越激动，手不断挥舞着，还在软被上砸了好几下。绿央无奈，轻轻按下了那双作乱的手，道：“神眷顾苍生，没有私心。可无论人还是妖，都有私心欲念，所以这世间无神。”

  朗明终于停下来，歪头看着她，她又继续道：“曹沅的私心是他云泽宗上上下下的弟子和云州的无辜子民。你又怎知风羲的私心不是如此呢？即使是别的，他们做的都是自认为正确的事。你我也是一样。你口中的恶人，在他们那厢的某人眼中，或许又是如神一般的存在。而你我，可能才是那个恶人。”

  “立场不同，不必纠结对错，也不必非要将对立的人打成十恶不赦，才能进一步证明自己的正确。顺心而为，无愧于道就好。”

  听完这一番话，朗明又开始思考起来。很明显这几日他接收的信息过于多了，以他这个年纪和阅历并不能一口气全部消化完全。

  绿央拍拍他的脑袋，让他重新躺下，又将软被给他盖好。

  “好了，朗小宗主，你要听的故事我也讲完了，总该休息了吧。我可是累得很，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呢。”

  朗明很听话地认真点了点头，生怕再耽误绿央回房休息，马上就闭上了眼。绿央浅笑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扬手灭了屋内的灯，这才关上房门，转身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第二日，近些日子以来终于睡了个好觉的朗明起了个大早。用早膳时，听钟嘉说起绿央和重竹前辈已在宗门的摘星台候着了，应当是在等昨日提过的帮手。想到这就是昨晚绿央说过的正事，朗明便三两下用完膳，同钟嘉一起往摘星台去。

  朗星宗建于乾州望夕山主峰，于宗门最高处亦为此峰最高处有一摘星台，站此台上，东可望朝夕池，西、南可瞰乾州山景，北与蓬莱遥遥相望。故此台初用作历代宗主受落星洗礼之处和观星处外，朗星宗内门或贵客来临，也多于此处越过结界，是为最快。

  朗明和钟嘉赶到摘星台时，果然远远瞧见绿央和重竹正站在摘星台正中。重竹正遥望着北边，绿央却盯着手上的绿蝶有些出神。远远看过去，朗明却在那绿衣身影上瞧出了无法言说的悲伤。

  少年人的心里埋下了疑虑和担忧的种子，只因这位前辈阿姊，短短数面相处的时间里，哪怕是在云泽宗内被伤，也未曾露出过这样的哀伤之色。

  “绿央阿姊！”

  随着这声喊，绿衣人转过头来，脸上的哀伤隐在了笑容之下，手间的绿蝶也消失在指尖。

  “朗小宗主，晨安啊。”

  朗明这才发现那绿蝶原是灵言信，他正想要问一问绿央悲从何来，却听得一旁的重竹说了一句：“来了。”

  众人闻声朝北边看去，果见空中一女子带着另一名青年离摘星台越来越近。

  等那女子落了地，绿央便率先迎了上去。

  “梧桐，刘大哥！”

  “小青青！可想死我了！”

  禹梧桐一放下刘诚，便毫不吝啬地给了绿央一个熊抱。她二人身侧的刘诚和重竹也互相问了好。重竹已经为刘诚介绍了朗明和钟嘉，禹梧桐还在对绿央的脸蛋上下其手。

  她过足了瘾才终于觉察到一旁的目光，收了手朝一直看着她的朗明看去。绿央也终于反应过来，赶忙替他们介绍。

  “梧桐，这位就是朗星宗的宗主，朗明。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之前说过的帮手，禹梧桐。”

  绿央想起昨晚朗明提起风羲时的情状，便有意隐瞒了禹梧桐曾为永良宗内门的事。

  禹梧桐则笑着冲朗明打了个招呼：“朗小宗主安好。”

  “禹前辈，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先前在云泽宗不是才见过，我可是‘血溅当场’，这么大的场面你都不记得啦。再往前数数，宗门议事咱也应当是碰过面的。小宗主怎的这般健忘。”

  禹梧桐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语气也颇为逗乐。哪知朗明听完这番话，脸上突然显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是你？”

  绿央一拍脑袋：坏了，忘了他俩早见过面了！都怪自己脑子里装了太多事，一下把这茬儿忘了，还费心隐瞒，这下弄巧成拙了。

  如此想着，她赶紧上前，不动声色地将禹梧桐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冲朗明道：“朗宗主有所不知，梧桐她早已定了离开永良宗的心，云泽宗一事你也亲眼所见，无需多虑。”

  “不是，她……”

  那边的三个长辈也终于察觉了气氛不对劲，朗明刚开口说了三个字，钟嘉便已经走到他身侧，出声打断了他。

  “宗主，客人远道而来，肯定累了。不如请几位先到宗内歇息片刻，再议正事。”

  朗明本已经朝禹梧桐跨出了半步，听了钟嘉的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行为不妥，只能悻悻地道：“好吧。是在下失仪了，前辈莫怪。宗内已安排妥当，还请前辈莫要嫌弃。”

  “朗宗主客气了。”

  这番寒暄过后，几人终于离开了摘星台，回到了各自的客房中。

  “小青青，你说那朗小宗主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禹梧桐在客房内坐定了，饮下一口茶，这才跟绿央道出自己心中所惑。

  “虽然吧我也知道自己声名远播，也不介意他年纪小，毕竟是个半妖之身，过几年只怕窜得快得很。”她话说一半，又大大咧咧地将杯中剩的热茶饮尽了，才继续道，“但是哦，今非昔比，我只能辜负朗小宗主咯。”

  她惯常爱说笑，眼下房中只有她和绿央两人，跟闺阁里差不多，说起话来自是没有个把门的。

  禹梧桐说完，还不忘故作遗憾地瞟了绿央一眼。就是想引得对方好奇地追问一番。

  哪知绿央非但没露出惊讶之色，还肆无忌惮地笑了一番，一副颇有成就感的模样。

  “知道啦知道啦，禹梧桐禹姑娘现在可是名花得了名士相看，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人呢。”

  禹梧桐一下泄了气，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背上，道：“啊，你都知道了啊。”

  “嗯呐，上次替他送信，还以为是他在跟你表白心意呢。”绿央戳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道，“也是前几日在晋、幽边界见了师兄一面，他才同我讲的。”

  “哼，萧如松真是的，也不提前跟我说！”

  “你别怪师兄，这种喜事他哪里藏得住，只能同我讲的，不然你让他去跟阿护还是小珏讲啊，那不得臊死我这好兄长。”

  “哈哈哈哈，他那个薄脸皮，想想都知道什么样。”禹梧桐笑两声，又道，“小青青，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拿你当亲妹子，自然会先同你分享。”

  “我只是气他居然不跟我商量，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呆瓜！”

  绿央没忍住又戳了戳她的脸，道：“那以后只能辛苦嫂子，好好调教调教兄长啦。”

  “哎哟，那可太辛苦了！”

  说完，两人又笑作一团，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等两人都好不容易把笑得紊乱的气息平顺了，绿央才道：“好了不闹你了。还没问，你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恩，好歹也是蓬莱看得见的地界，顺得很。”说完，禹梧桐敲了敲袖间，继续道，“喏，小家伙也好好的。”

  随着动作，她的袖管窸窸窣窣地拱起些微小的弧度，一双豆豆眼自袖管里钻出，看着绿央滴溜溜地转。

  绿央伸出手指，那小沙蟒便亲昵地挨蹭了两下。

  “小家伙，你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哦。”

  小沙蟒并不明白她说的“大用场”是什么，只是更加眷恋地钻出来一些，往绿央手上缠。禹梧桐眼疾手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蛇头，道：“小雨别胡闹，小青青最怕你们这些蛇虫鼠蚁了。”

  那小沙蟒便吐着信子，又缩回了禹梧桐的腕间，一双眼里全写满了委屈。

  绿央轻笑一声，对着小沙蟒道：“抱歉啊，小雨，不是针对你，我这是天生的。”

  她点点蛇头，又继续对禹梧桐道：“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左右要午膳过后才议事，我去给你备点点心如何。”

  “不歇不歇，这些日子我在蓬莱早歇够了。不如陪你一起去，正好你带我逛逛这望夕山？”

  “好！”

  都是坐不住的，两个闺中挚友，这便又一派亲昵地挽着手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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