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里之外，九宝门地界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天地昏暗，黑压压的云层吊在半空，像一大团吸满了水、沉甸甸的棉花。

地面皲裂崩陷，无数盘虬树根般的黑藤从地底源源不断地钻出、涌动，像纠缠成一团的黏滑巨蛇，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生反胃。

随着一声爆炸，几乎铺满地面的粗藤被炸得满天乱溅，但炽热迅猛的气浪也将乔瑜狠狠掀飞。他咳出一口血，在空中强行调整身形，不算灵活地落在不远处一根岌岌可危的树梢上。

稳住身形后，乔瑜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边残存的血迹，握紧手中太虚剑，冷眼看向对面的非明子。

他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身体的反应追不上想法。不过是数招下来，他的胸脯就开始剧烈起伏，下巴上的银白长须被染红，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非明子则在乔瑜眼前负手飘下，一根粗大的黑藤适时出现在他脚底。

“太虚，如今看来，你错了。”他微微前倾身子，看向乔瑜的眼神里，玩味中带着似有似无的遗憾。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面对这近乎是羞辱的话语，乔瑜死死咬住牙关，目光森然坚定，嘴角却扯起一抹笑：“谁说我输了？”

非明子意外地挑起一侧眉梢，还不待他作出反应，只听耳旁传来几声旷远的琴声。

几乎是同时，数道魔藤从非明子背后蹿升而起，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壁。

“铮——”

那琴声如同一声悠长的剑鸣，将那魔藤围成的壁垒生生撕出一道裂痕。

“看来赶上了。”

温润的嗓音响起，只见一个面容清隽的男子从空中飘下，身前横着一案黑色古琴。

那男子嘴角噙笑，眉眼松弛，似乎十分从容和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那笑意分明未达眼底。看得时间久了，那笑容就像浮于水面的油膜一样，令人心生不适。

非明子的眉心略微皱了一下，但在看清对方的脸后，眼底却升起几分趣味。

齐怀善在乔瑜站定，将后者护至身后。

“乔门主，”他没有回头，“还好吧？”

乔瑜边咳边喑哑的笑了一下：“老骨头还算硬朗。齐掌门，初次见面，见笑了。”

此话倒是不假，两人由于宁云浅和三白宗那群孩子的关系，这几年来不乏书信交流，齐怀善还蹭过不少乔瑜腌的酸菜。这么算起来，也算是半个笔友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第一次会面，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又来一个讨厌的小鬼。”非明子的嘴角勾起，抬手刚想调动魔藤。但下一瞬，一股极大的悚然之感笼罩了他的大半个身子。

非明子下意识想用魔藤防御，但百年来生死之间积攒得出的直觉却在瞬间告诉他——挡不住！！

“轰——！”

眼前被刺眼的白占据，巨大的轰鸣声过后，气浪呼啸，世界陷入寂静。

大约过了半个呼吸，齐怀善才重新从一片白芒中看清眼前事物的轮廓。

一道人影在光芒中逐渐显露。

他背对两人，未束的墨发在身后纷飞，只能看到一个瘦削却不单薄的背影。但对足够熟悉的人而言，这些便已经足以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小六？”齐怀善诧异道，“你怎么也来了，阿旻和云浅他们呢？”

“已经安全离开了。”陈泫沉稳道，“你们也走。”

他的语气平淡，眼底却是一片平静沉稳的杀意。

如果能在这里杀掉非明子，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此人早晚是个祸患。

“嘁。”

浓雾般的尘土中，一只手狠狠挥开面前的飞扬的烟尘，露出一双满是不忿的眼睛。

陈泫站在空中，与那双眼睛坦然对视，周身逸散出极为恐怖的威压，欲行之事昭然若揭。

“小六！”齐怀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乔瑜拦住了。

“齐掌门，你我在此只会碍事。”后者摇头道。

“那我也不能让他一人——”齐怀善语气急促，但话还没说完，却被非明子的声音打断了。

“喂，你们别搞错了，我来这儿不是想跟谁决一死战的。”非明子邪笑着举起双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他歪头向前走了几步，盯着陈泫笑道：“我可不想跟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打。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懂不懂啊，能活到一百多岁很不容易的。给你一句过来人的忠告，无论如何都要珍惜生命啊，小朋友。”

陈泫不理会他的胡话，而是直接问他：“说，你来这里的目的。”

“带走我的东西，”非明子满不在乎地答道，说完目光正好扫到后面的乔瑜，又补充道，“哦对，还有顺带把九宝门抢一下。”

这口气，就像是出门买菜顺带打壶酱油一样。

陈泫丝毫没有松懈下警惕，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提防对方变卦：“你的东西？”

“那个被种下五阴炽盛的孩子。”非明子坦诚道。

“白谪指使你吗。”

非明子一哂：“什么指使，用词那么难听。我们只是合作，各取所需而已，关系很脆弱的。”

说完，还不等陈泫再开口，他就抢先道：“行了，问我这么多，该轮到我了吧？”

其实他们双方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再动手了。尽管非明子那边有许多魔修，但可以预见的是，要是真打起来，陈泫他们解决那些魔修也不过是多耗些时间的功夫。

真要以死争斗，最后也只会落下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非明子虽然对白谪的计划感兴趣，却也没有狂热到要将自己的命搭到里面的程度。

陈泫神色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你那小徒弟，是吃了百剑乡陵中的东西吧？”非明子咧嘴一笑，“竟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你知道那是什么？”陈泫的眼神沉了下来。

“很遗憾，并不是很清楚。”非明子摊了摊双手，脸上的笑容却收敛起来，“不过……听说与‘那里’有关。”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隐晦地指向天空。

齐怀善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空中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天穹高悬，高不可测，目力所及，皆是茫茫幽深苍蓝。

陈泫不语，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

“那个传说，或许并非全是杜撰。”非明子收回手指，弯唇一笑，眼神晦暗不明，“说不定，你与我，都只是上界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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