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无意一猜就知道这小子是故意跟他来砍树的，为的就是问这个。

“这么想知道，说话客气点。”秋无意一鞭子过去，手腕粗的小叔就倒了。

唐倦不紧不慢地掏出锯子，他才不滥用内力呢，有这个真气留着输给沈珏多好。

“你不说就算了。”唐倦显然没有要为了这事讨好他的意思。

秋无意不满地切了声，“你怎么不自己去问老沈。”拐弯抹角地来问他，一看就没安好心思。

“不好的事，我不想他再提起来。”能让沈珏对某一样事物忌口，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不然沈珏在就自己说出来了，“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会去问的。”

大不了以后注意一些，尽量不让沈珏讨厌的事物，出现在视线里。

秋无意心里暗暗叹息，但愿唐倦这辈子都不要辜负老沈。

“也不至于不能看见。”秋无意一鞭子过去，又一棵小树应声而倒。

“你看他给别人上酷刑，下死手的时候，不是没有什么异样么。”

“他只是见不得内脏跟食物放在一起。”秋无意淡淡地道，“说起来这事也过去了十几年了。”

“黑楼可不是你们那名门正派，有师父师兄弟，大家一起慢慢学习，我们在没正式成为杀手之前，都是竞争者，有我没你的关系。”秋无意收起鞭子，找了个倒下的树干坐。

我们小时候几乎没有饭吃，成百上千的孩子关在黑暗不见天日的地下，你今天能杀掉几个小伙伴，就可以吃几口馒头，你不敢杀人，就学会挨饿跟被人杀掉。

今天死了一批，明天就会弄进来一批新的。

你就只能在这种环境里熬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熬过去。

年龄不大的小孩子，在这种情绪下，什么都是能做得出来的。

饿得受不了的人会忍不住去啃那些死了的尸体。

唐倦，你看过那种场面吗，一群孩子，分食另一个刚死的孩子。

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

秋无意朝着唐倦咧嘴一笑，艳丽的面庞上却爬满了苦涩。

-

唐倦大为震撼，握着锯子的手青筋暴起，他知晓沈珏之前跟他说的那些童年趣事不算数，但也无法想象他小时候是这样过来的。

“老沈是楼主唯一的弟子，待遇却一点都没比我们好，他不用参与我们这样的炼狱，但是每天都要看着，看着我们是怎样自相残杀的。”

秋无意回想那时候的沈珏。

小小的一个，站在他们的上方，那里有个小小的台子，他每天就站在那，看着底下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经历杀戮。

沈珏第一次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傻了，他在台子上又哭又喊，想阻止地下的惨剧，可没什么用，没人听他的。

被吓哭了沈珏回去受了什么惩罚，他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小小的沈珏是被老楼主拎进来的，小孩子站都站不稳，跪在台子边上，看着底下的炼狱，连哭都是无声的。

唐倦的眼泪也是无声的。

光听着这些遭遇已是觉得无比残忍了，更何况他们身在其中的人。

“我是亲眼看着老沈从崩溃到渐渐麻木的。”秋无意用手里的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脚边已经枯黄的杂草。

“我以为没什么新鲜的了，有一天，很突然的一天，老沈拿着地下的钥匙，就那么明晃晃地打开了大门。”秋无意失笑。

天真又愚蠢。

那天秋无意看见了久违的阳光。

“不知道他是怎么偷到的钥匙，骗过了守卫，又或者一开始就是老楼主故意的，反正他胆子大得要放我们走，大家一起冲出去。”

唐倦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

这可笑的越狱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我们都没能走出大门，就被老楼主的人赶猪一样地驱赶回来。

“那沈珏呢！”唐倦担心得要命，老楼主不会就这么原谅企图违抗他的沈珏。

秋无意望了一眼唐倦的眼睛，又仰头去看天。

“他把老沈关在一个铁笼子里，扔到我们这群人的中间，说，只要我们有办法撕碎了他，就真的放我们出去。”

可想而知。

巨大的诱惑面前，没人去管这个人刚才是不是要救他们，况且他们在这个炼狱里，早就磨灭了属于人的那部分。

铁笼子几乎是被瞬间淹没，他们是没有武器的，只能不断地用手伸进去，去抓去撕扯。

一下子，小沈珏身上全是抓出来的血迹，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老楼主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秋无意现在想想，那笼子做得很巧妙，小孩子的胳膊伸进去刚刚好，大小也刚刚好，能让四周的人抓到沈珏，又不至于把人掐死，只要沈珏躲得及时。

“然后呢！”唐倦艰难地问。

“老沈被关在这里五天，五天之后，老楼主问他现在还想救我们吗。”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老楼主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粥，就站在笼子前。

那时候的沈珏大概只剩一口气，他眼神渴望地看着那碗粥，吞咽着口水，说，“我想救人有什么错，我只是用错了方法。”

老楼主也并不生气，很有耐心地问他，你觉得用什么方法能把他们救出去。

沈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杀了你，有一天我当这里的主人，就可以放他们出去。”

老楼主哈哈大笑，说他说得对。

“可是，你要想杀了我，就先要从这里出去才行。”老楼主蹲下来，把碗里的粥在他眼前晃晃，“你现在连饭都没得吃，还谈什么杀了我。”

“你要想活着从这里出去，就得杀光他们，可你原本是想救他们的啊”老楼主嬉笑着，打开铁笼子的锁。

“沈不然，杀光他们你就能出去，出去好好练功，争取有一天取代我，当这里的主人。”

“你不是还有心愿没完成吗？”

“或者，被他们杀死在这里。”

“你自己想清楚。”

笼子的门已经打开。

“他们杀了我，你会，放了他们吗？”沈珏的眼睛带着一丝光亮，执着地看向老楼主。

哈哈哈哈哈，老楼主放声大笑，“你猜”

小小的沈珏趴在笼子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原本你是不用做这样的选择的，沈不然，你原本只要在那台子上看着就好，他们是生是死，那是他们自己的命运，是你擅自决定，如果不是你，或许这里有些人已经打赢了，吃上了饭，又或者可以熬到出去的那天。”

老楼主一字一句，缓慢又残忍地说着。

“现在因为你，他们全都要死。”

“沈不然，你真的是在救他们吗。”

“记住，永远不要以你的好心为起点，擅自去决定别人的命运。”

老楼主的声音淹没在孩子们的杀声里。

最先钻进笼子里的孩子双手掐住沈珏的脖子，把头用力地甩向笼子的铁条上。

呼吸困难的沈珏视线扫过这样一张张跟他一样稚嫩又充满杀气的脸，他终于明白，这些人早就回不去了，谁也救不回去了。

他们早就在这个地狱里，变成了恶魔。

他即将也变成这样的恶魔。

在被掐死之前，沈珏突然爆发，运用还没有熟练掌握的气刃，一下子洞穿了企图掐死他的这个孩子的头。

血混着脑浆就这么滴落在沈珏的脸上，是热的，跟沈珏的眼泪一样烫。

-

那天是秋无意在那个炼狱里的最后一天，整个炼狱里尸体成山，几乎所有人都被沈珏杀光。

他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见人就杀，小小的孩童，却瘆人的厉害。

等到只剩下最后几个的时候，老楼主制止了他。

这批孩子也不能都死光了，还是有几个可用的。

打开的大门，再次拥有的阳光，还有端着粥的老楼主。

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饿什么是累的小沈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

老楼主把那碗粥，倒在了混着泥土血迹的地上，还有沈珏刚杀完人流到地上的新鲜内脏，白花花的粥伴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臭味，强烈地刺激着沈珏的大脑跟眼睛。

“把这碗粥舔干净，不然就永远不要走出这个大门。”老楼主说这话的时候，身后的阳光看上去温暖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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