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将最后一道糖醋鱼端上桌后，摘下了围裙，然后从柜子里拿出那瓶前年过年，我给他买的茅台，说要跟我俩喝点儿。

  “儿砸，这不年不节的你突然回来，你那店儿咋办啊？”我爸一边往杯中倒酒，一边笑着问我。

  谁知道正跟宝儿聊天的我妈不乐意了，瞪了他一眼：“这话让你说的，不乐意让儿子回来还是咋地？”

  “儿子，你听妈说。有上进心是好事儿，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你也这么大了，大道理比爸妈懂得多。但你要记住，女人啊，最需要的是关心······”我妈接过话茬，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唠叨个没完。

  “对对对，你妈说的对。”我爸这时抿了口酒，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爸妈现在不挑你这个理，但以后你得注意劳逸结合，我听你妈说，宝儿也是独生子女，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他这话说的我一脸的尴尬，连忙打断他：“爸你是不是喝多了？这是在这说啥呢？”

  “喝多个屁，我这还没喝呢，老人告诉你的都是好话······”我爸说到激动处，酒杯都撂下了。

  为了避免尴尬，我连忙转移话题，问我爸他俩回来，工作咋办，不是说刚包的这个灶房人手本来就不够么？

  我爸笑着跟我说：“还能咋办，找人帮忙呗。你这都快两年不着家了，就算这活儿黄了，那我和你妈也得回来啊。哎，你以为为人父母那么容易呢？我俩不给你打电话，你从来不带给爹妈打个电话的。”

  我爸刚埋怨我没两句，我妈那边儿又不乐意了，跟我爸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犟了起来。幸好宝儿转移话题，这才将战火平息。

  其实我反倒挺喜欢看他们拌嘴的，小的时候，我以为他们这是在吵架，心里又害怕又心烦。直到前年回家，我爸喝多了以后，竟然一脸骄傲的跟我说，这叫调情。

  我当时一脸的不屑，结果我爸顿时就严肃了，口齿不清的跟我说：“你小子懂个屁，夫妻哪有不吵架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都是他娘的放屁，连架都不吵了，那还有啥好日子过啊？”

  虽然我当时不太理解他的逻辑，但慢慢的，我明白了。

  宝儿从不跟我吵架，甚至连伤心难过都不太敢表达出来。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两个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有个倾诉的机会，她不愿意浪费。

  她想一切都是美好的，只有这样，当我没空顾忌她的时候，她才能把这些甜言蜜语当做化解思念的口粮。

  回来的路上，我在火车上曾经跟她说过，从现在开始咱俩永远都在一起，以后你不用小心翼翼的，生气什么的就表达出来，吵吵架没什么的。

  谁知道宝儿憋了半晌，竟然跟我说：“我不会吵架啊，你喜欢我以后可以试试。”

  我当时就无语了，同时还有些释然。人的情感，就像是树叶，天底下就没有一模一样的。我爸妈的幸福，是平淡的幸福，我跟宝儿的，未必就不是相知啊。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来小时，我妈跟宝儿小声的不知道在聊着什么。总之看我妈的表情是满意极了，我真怕她一个激动，认个干女儿啥的。

  而我爸呢，开始还问我这两年咋样，工作顺不顺利，买卖好不好之类的。到最后，干脆就跟我拼上酒了，你一杯我一杯，大半瓶茅台很快就见了底儿。

  我知道，从小就知道，我爸不善于表达。但越不善于表达的人，心中的情感就越深沉。每次我妈给我打电话，我爸都在旁边小声的问东问西，但我一让他接，他就跟捧哏的一样，满口的“嗯啊这是。”

  我爸喝高兴了，起身到门口去穿鞋，我问他干啥去，他跟我说去买酒，还吵吵着：“一眼没照顾到，你这小兔崽子有点儿量啊，今天老子非得跟你喝倒一个不行。”

  当然，在我妈把眼睛瞪起来之后，我爸老老实实的又坐了回来，并且点上了一根儿烟。

  我妈突然站起了身，我以为她要收拾桌子，连忙起来帮忙，宝儿也立马站了起来。

  我妈让我俩坐下，然后就进了屋。宝儿有些慌张的看着我，以为我妈不高兴了。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的看向我爸。而我爸啥也没说，只对我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我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她把盒子打开之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金手镯，看样子少说二三十克。紧接着，在我们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妈拉起宝儿的手，就要往上套。

  “啊····阿····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宝儿被我妈吓了一跳，受惊似的把手缩了回去。

  我妈愣了一下，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在这一刻，我明白了，我爸妈一定是误会了。

  正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我爸张嘴了：“宝儿啊，多的话叔叔就不说了，你俩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和你阿姨是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叔叔知道你家条件好，叔叔今天表个态，有啥条件咱就提，叔叔阿姨尽最大能力。”

  说着，我爸从兜里掏出一张卡，跟我说：“儿砸，爸没啥本事，靠着抡马勺养活你们娘俩。如今你长大了，爸也老了，看着你出息，爸打心眼儿里高兴。”

  “爸······”我不知为何，我鼻子特别酸，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你听我说。”我爸打断了我，红着眼睛继续道：“你小的时候，爸没咋关心过你，亏欠你。爸不要求别的，就希望你以后对你儿子，别像爸一样。”

  “爸，没有，我从小就把你当偶像。你一个人摸爬滚打，让我吃好的喝好的，给我妈做手术。我打小就想活成你这样，做个爷们儿。”这是我第一次对我爸说这样的话，即借着酒劲儿，也出于内心，眼泪一瞬间就决堤。

  “行了，这是好事儿，你哭个啥。”我爸抹了把眼泪儿，一把将那一行卡塞进我手中，说道：“这里面有十万块钱，你拿去置办置办。过礼的，办事儿的，爸都给你准备好了。”

  “爸，我有钱。”我说啥不肯要那张卡，并且将我准备好的那张卡也掏了出来，不得不说，我跟我爸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爸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的是你们俩的，这能是一回事儿么！”我妈也过来帮着劝，最后我还是把那张卡揣进兜里。

  宝儿此时眼圈儿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啥。总之我妈把手镯给她戴上时，她没再闪躲。

  收拾完桌子以后，我撒谎说还要去宝儿家，我爸我妈也没怀疑，跟我说那就早点儿走，一会儿不好打车。

  临出门前，我爸塞给我一个信封，然后跟我说：“我跟你妈明天就得走，你自己先准备，到时候给爸打电话，酒店啥的我给你张罗。”

  从家里出来，我跟宝儿漫步在大街上，一时间气氛很古怪。她明明没喝酒，脸竟然比我还红。

  “咋样？没想到吧？你来之前还担心我爸妈不喜欢你呢，事实证明，够喜欢了吧？”我开口逗她。

  宝儿脸更红了，好半晌后，她转移话题问我：“对了，叔叔出门前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啊？”

  她这么一问，我也好奇了，连忙从兜里掏出那个信封。打开一看，我俩全傻眼了。

  竟然是我家的户口本儿，还有五张崭新的钞票，一张五块的，四张一块的。

  “户口本儿？九块钱？啥意思？”宝儿傻乎乎的问我。

  我凑过去在她脸蛋上狠狠的亲了一口，笑道：“还能是啥意思，民政局登记，每对儿九块钱啊······”

  宝儿脸一红，又不说话了。

  我跟宝儿找了间快捷酒店，躺在床上，我心脏怦怦直跳。我能感觉的出，宝儿心跳的比我还快。

  其实这次我俩回来，原本的打算与我爸妈想的不一样。但我又不能跟他们明说，难道说我俩可能只有一年好活了，所以回来看看你们？

  但在我爸妈眼里，我突然给他们打电话，说我要回来，并且宝儿跟我一起回来，那一定是商量婚姻大事儿的，只不过我俩脸薄不好意思明说，于是就有了这么个美丽的误会。

  可我现在心中为啥这么紧张激动呢？

  我尝试平息自己躁动的心情，但是好半天过去，我发现心情不光没平复下来，反而越来越慌，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额······”

  “额······”

  我和宝儿同时发出声音，然后又同时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这样的异口同声，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先说就我先说！

  我颤抖着声音，却没敢转头看宝儿，我问她：“宝儿，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宝儿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吓了我一跳。我既没想到她回答的会这么快，又没想到她会回答的这么肯定。

  “明天去我家！”宝儿再次开口，她说出的话，顿时让我的心跳更快了，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啊······

  那一晚，宝儿睡的很香，但我基本失眠了一整夜，直到凌晨才迷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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