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温度较低，池遥拢了拢自己的外套，解意见状作势推门进房间:“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不用。”池遥一把拉住他，“我们谈正事。”

  解意又把门轻轻带上，认真看她:“你说。”

  为了不吵到休息的韦枫，池遥有意把声音压低，但丝毫不减语气中的严厉:“你们打算怎么办？他白天要正常工作，就算伤口可以想办法遮挡，他连下床都成问题，等麻醉效果消退以后腕部会有强烈的疼痛感，这件事根本瞒不住。”

  解意认同地点头:“确实瞒不住，所以天亮以后我会联系宋锋医生。”

  池遥蹙眉瞪他，眼神锐利得像刀刃，将他心里的算盘剖析得一清二楚。

  “你想让我帮他撒谎隐瞒？”

  如果没有这个打算，一开始就不会联系她。不能告诉别人，偏偏告诉她，池遥不知道该是欣慰他对自己这么信任，还是烦恼他给自己添了麻烦。

  “我确实想过。”解意直视她的眼睛，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捧到她面前，“当时他急需治疗，我在短时间内难以做出决定，所以先联系了你帮忙解决燃眉之急。但现在我想好了，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你，你根本没有义务替他承担风险。他已经成年，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确实不会替他承担风险。”池遥抱手倚着窗台看他，表情理智又冷淡，“解意，我申请了五年才得到现在的岗位，不会为了一个与我没什么关系的人冒险，如果被发现我利用职务之便谋私，这份工作大概会保不住。”

  “我理解，池医生，是我一开始强人所难。”他真诚道:“我很抱歉，也谢谢你帮忙。”

  池遥看他一会儿，表情软和下来。她知道解意并没有打算道德绑架她，所以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他只发了文字信息，如果不是傅弥叫醒她，她当时肯定看不到。

  “服役期没到，提前离开军区会怎么样？”

  “需要赔偿违约金。”

  池遥没问具体要多少，总归是个不小的数字，否则对于韦枫这种求生欲很强的人来说，但凡能承担离开的代价，也不至于在这里消耗自己的生命。

  “军事部那边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具体的后果？”

  “他会被全方位监控，频繁做心理测试，压力测试，谎言测试等，每周被问话，写心得报告。另外，事情一旦传开，那些Alpha可能会在工作时以此攻击他，如果影响到他对信息素的把控，很容易受伤。”

  池遥视线落在对面那堵墙上，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接结束这个话题。她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半:“我打算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白天还要工作。”

  解意送她到乘梯门口，站在门外对她挥手:“再见池医生，谢谢你帮忙。”

  楼梯间冷色的灯光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消瘦又苍白。

  池遥按下八层，轻声道:“再见，晚安。”

  ……

  解意回到房间后没有再睡，他打扫了卫生间，清洗了浴缸，又将杂乱的房间收拾整洁。

  早上七点，他端着一杯营养冲剂回到自己床边查看韦枫的状态。他还没醒，体温有些高，大概是手腕疼得厉害，脸上痛苦地皱着，浑身出了一层汗。

  距离集合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解意轻拍熟睡的人:“韦枫，醒醒。”

  韦枫迷迷糊糊间伸展身体，不小心挪动了受伤的那只手，立刻“啊”地一声痛叫，疼得眼泪都冒出来。

  解意固定住他左边的手臂:“别动这只手，我扶你起来。”

  韦枫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呜呜咽咽地抽泣:“好疼啊，解意哥。”

  “我知道。”解意没办法帮他缓解，只能轻轻握着他的左手小臂，确保不会再被碰到。他将杯子递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他喝营养冲剂。

  液体少了近半，他才迟缓地开口:“韦枫，我要联系宋医生了。”

  韦枫一顿，饮用的动作停下来。

  “这件事瞒不过去。”

  韦枫抬起头，眼睛里很快蓄满泪水，表情哀戚地问:“池医生不愿意帮忙隐瞒吗？”

  解意抿着唇看他，语重心长地道:“人家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

  “我知道，可是我……”韦枫垂下头，泪水一滴接一滴地砸在他手背上，啪嗒啪嗒洇出圆状的水痕，又很快滑落下去。

  他的肩膀开始颤抖，喉间溢出压抑的抽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解意哥，谢谢你救我。我以前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我是真的很痛苦，痛苦到只想要毁了一切，包括我自己。我以为我准备好了，可真正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害怕和不舍。死亡并不是我想要的解脱，我只是没有别的选择……解意哥，我好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来军区就好了，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

  解意抽了纸巾给他擦眼泪，同样处境里的他深知再多安慰的话都苍白无力，只是像哥哥一样轻轻帮他顺背。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我感觉在被凌迟，这样的日子还有整整七年，我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结束的那一天，如果再有下次，或许就真的能坚定地离开了。”

  解意把他脸上的泪擦干净，没有对他这番消极谈论生死的言论发表意见，他只是再次将杯子递到他面前:“喝吧，趁热。”

  杯子里的液体减少的速度十分缓慢，解意并没有催促，这一点拖延的时间对韦枫来说弥足珍贵。

  几分钟过后，营养剂还是见底。

  韦枫平躺下，整个人蜷缩起来，头埋进被子里，拱起一个微微颤抖的鼓包。

  解意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看了床上逃避的人一会儿，点开光脑，找出宋锋的名片编辑信息:“宋医生，韦枫受伤了，麻烦你到706宿舍帮忙看看。”

  手指抬起，下一秒就要落在发送键上——

  “笃笃笃”，房门忽然被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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