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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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这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算是报应,也算是躲过一劫。
喉咙溃烂不能说话,四肢无力无法下床。
“大珺,我和你妈送弟弟去了。”养父临出门前告诉我。
“再见,姐姐。”剃光了头发的佀光冲我摆摆手。
弟弟穿着一身军装。
趁着托关系恢复自由身的这几天,母亲从外婆的绿皮本子里联系到某高官,花大价钱送走佀光,去了部队,成为一名解放军。
上下打点,为了帮弟弟脱罪,更多人在做违法乱纪的事。社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法网以气吞如虎的架势覆盖过来,我们左闪右躲,从网眼里溜走,还要把这些事当成一次大冒险丰富了酒桌上的谈资。
告密的马子琪,策划的小混混,受益的佀晓珺,伤人的佀光。
金蝉脱壳。
我尝试着张开嘴跟弟弟告别,但是,嗓子没法发出声音,点点头,是我能给佀光最后的祝福。
赵婉绸迫于舆论压力也退学了,她没有打招呼,一声不吭远走高飞,离开伤心欲绝之地。
全校师生乃至大半个济南,都在关注这起强奸案以及后续的故事,从赵婉绸听从佀光的劝说选择报警之后,很多东西就无可避免的曝光了。大家都在说,赵婉绸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能洁身自爱的女生活该遭报应;大家都在说,小混混敢爱敢恨,算是条汉子;大家都在说,佀光有情有义,如果以后能嫁给这样的男人肯定会很幸福……
我们偏要勉强啊,为罪恶开脱,为伤口撒一把盐,我们勉强地议论着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又在勉强地迎合着我们。
到最后,人不人鬼不鬼。
时代却在进步。
我们在成长。
后来啊,学校组织了一次《女生安全防范》演讲会,要求全校师生都要参与。十几名女同学纷纷上台演讲,重复叙述了十几遍赵婉绸的遭遇。
我没忍住,冲上去摔坏了话筒,你们这不是践踏可怜女孩的尊严吗!
马老师说:“佀晓珺,你不要意气用事,写一篇检查开校会的时候念,不然就给你家长说。”
我老老实实写检查自我批评。
我在成长吗?
好像是吧。
等到你音信全无,我上瘾一般,用极端的方式怀念你。
我错了。
我站在学校主席台前,念我的检查。
“对赵婉绸同学遭遇的灾难,深感同情,但我也观察到赵婉绸在受到伤害之后的变化。她一心贪玩,貌似很开心,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对同学交际的失望,对男女感情的丧失,对学习失去兴趣,让她甘于放纵,以为自己做对了,却是在透支青春,透支生命,作践自己的人格。所以说我们要引以为戒,学会自爱……”
毕竟是检查,台下的同学不会鼓掌,他们站得笔直,齐刷刷盯住我看。我模糊了,仿佛赵婉绸也在,她被人禁锢住,被人捂死嘴巴,微弱的声音从手缝里传出:佀晓珺,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不是我啊!
不是你是谁!
那我承认了吧,就怨我吧!
我又错了。
“赵婉绸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检查里写了那么多关于她的坏话呢。”
“你们不是也说了吗?”
“可我们又不是赵婉绸的朋友。”
他们七嘴八舌,最后烟消云散。
一错再错。
…
现在我的,如同失去了一切。
“你还有我。”季琦说。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佀光走了,向南笙走了,但你还有我。”
我多么想抱住季琦啊,在他的怀里放肆哭泣。
那就来吧。
季琦的身子僵住,很久之后才缓缓柔和,双臂环到我身后,抱得紧了些。
“小珺,我想和你好好的。”
“那你要好好学习啊。”
他信誓旦旦地说:“从现在开始发奋图强,跟你上同样的大学。”
“可我一直没理解,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爱学习了呢?”
“我能考第一名,就敢考最后一名,我讨厌马老师。”
“季琦,你真幼稚。”我推开他,从他的怀里跑出来,开心了很多,“留给你的时间只剩下半年了,从今天起,我来辅导你进步。”
没过多久,就迎来期末考试,高三的我们再没闲工夫打打闹闹,复习、做题、熬夜。这一段时间,都由我帮季琦补习,所以,很多基础的知识再巩固一遍,基本不会出现粗心马虎的失误。
“不可思议,佀晓珺的竟然考了全满分,她连语文都考到了满分!”马老师赞叹道,“你给咱们班争了光!”心里微微泛起波澜,我还在等班主任公布季琦的分数。
第二十六名,中等水平。我还是蛮失落的。
季琦说,自己没掌握的知识太多,接下来仍需继续努力。
“嗯!”看到季琦如此有斗志,我相信他定会重回巅峰。
自习时间越来越多,老师对班级的管理也不那么重视,毕竟,高考冲刺阶段,多数还是要凭个人自觉。班主任当着全班人的面警告那两三个已经彻底放弃的男生,逃课都允许,但是不准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末了还带上一句:“你看人家季琦,半年前还是倒数第一,现在已经赶上来,再努努力,说不定下次考试就能进全班前十。”
借马老师吉言,第三次模拟考试,季琦真的就考进前十名。那天,马老师单独把我和季琦留下来,推心置腹讲了很多话。她跟季琦道了歉,说自己对学生的关怀还不够,没法换位思考,希望季琦原谅这个首次当上班主任的青年教育者。季琦当然是接过话把,说更大一堆的客套话,把过错全揽自己身上,也给班主任连连道对不起。在我看来,更受感动的人竟然是马老师。
我看着季琦笑脸盈盈的模样,又看到他转过身背对老师的一瞬间,仿佛换了张脸,嘴角下沉,有些阴鸷。他头也不回,离开办公室带上门的同时,给马老师做告别。
季琦说:“咱班主任啊,最喜欢做落井下石的事。就好像我是为了她才好好学习似的。”
“可你的确是为了马老师才不好好学习的。”我对他嗤之以鼻,令季琦无话可说。
生活总算是风平浪静,男生们会在课余时间打打闹闹,流露出“那种再不狠狠捶你两拳就没机会了”的依依不舍。而女生们,三三两两凑堆,感叹着“大学之后就没有真正友谊”这类的心灵鸡汤。
有人会写同人侦探小说,马老师被人谋杀,季琦是凶手,杀人动机是马老师不让季琦谈恋爱。
有人会写高中三年中的搞笑语录,比如曾经的班主任李老师教给我们“后置状语从句”,比如数学老师对学习不好的男生说“你们能扒拉开脚丫子求个n的平方的三次方就烧高香了”,比如历史老师指着黑板口误说道“你们听这句话眼不眼熟”。
那些记忆,抓了一张报纸就冲进厕所的男生。
那些记忆,只戴眼镜框没有镜片的女生。
哈哈大笑过后,好像我们成熟了,长大了,好像那些青春一去匆匆,再也回不去了。
你绝对不会听到长得黑的女生自嘲道“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和食堂里的黑咸菜似的”。
你绝对不会听到当有别人问我们班花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的时候,班花回眸一笑来了句“因为我骚”。
你绝对不会听到老师质问某个男生嘴里嚼什么东西的时候,男生回答老师“我吃自己舌头呢”。
莫名其妙的,就伤感起来了。
做着做着试卷,眨眨眼,就有大泪滴落到试卷上。
当作自己困了。
那就晚安,好梦。
明天的高考,加油。
70
这一晚睡得其实很不安稳,半夜两点多惊醒,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眯上眼就再也睡不下去。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想强迫自己抓紧入眠。过一会儿,又心烦意乱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快要四点了。
这就是所谓的失眠吧。
高考成绩就像是前十八年生命的总结,那个成绩是什么样,就代表了你的童年和青春是什么样。我一再深信某句话:高考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公平的考试。再以后,求学、工作、结婚生子等等,从来再没有公平可言。一时当受益人,一时赔到倾家荡产。很多人说学习成绩无用,傻学没出路,那都是失败者的借口罢了。学生时代,仿佛人人都固执的深信除了学习以外,都可以获得充实感,多交几个女朋友很充实,多去几次网吧KTV很充实,多抽一颗烟多逃一次课很充实。
也许十几年过后,就已经忘记抛物线的计算公式,就已经忘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下一句是什么。
但一定要记住,最能使你充实的东西,是能陪伴你最长时间的东西。
那就是到死都能带在你身边的。
高考成绩。
窗外刚刚泛起鱼肚白,走廊里传出脚步声,这是第三次拿起手机看时间了,才五点,也许是夜急上厕所的父母吧。再过一个小时,闹钟就该响起来了,我告诉自己反正睡不着,索性就看两眼书。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可我更相信流传至今“考试前一天复习肯定考不好”的封建迷信。我从床上爬起来,望向插架万轴的书橱,随手拿了本古代思想家王阳明着作的《传习录》(其实此书是阳明先生弟子总结记录的书本,类似于《论语》为是孔子弟子所着是同一道理),顿时囊萤映雪般陷入书海之中。
闹钟如约而至,随闹钟同时推门而入的是母亲。
“抓紧吃饭,刚做好。”母亲双手往身上抹了抹,“吃完了再洗漱,今天我来负责给你叠被子。”原来,我听到的脚步声,不是起床如厕的母亲,而是贪黑给我们做早餐的亲人。
自始至终,母亲从未在我跟佀光的学习方面做出任何付出,她甚至都不知道西伯利亚是在热带还是在寒带。她经常站在我身后,一站就是半个小时,死盯着我写作业。当我拿出刚刚写好的赞颂母亲的作文给她看时,她连忙摆手称自己什么也不懂。你会抱怨,你那近乎“文盲”的母亲,无法理解孩子是如何表达爱妈妈的。
如此幼稚的你,同样是不能理解母亲无微不至的付出。
就在我偶然听到脚步声并了解真相的瞬间,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长大了。
我下床,给了母亲深深地拥抱:“妈,我肯定能考好。”
“行了,抓紧吃饭,别放凉了。”她擦过我的身体,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胸怀感恩让我充满信心,以昂扬的姿态面对高考。
第一科考语文,天降鸿福,浏览试卷看到作文材料是陶渊明事迹,恰巧在早晨翻阅《传习录》,引用书中名句“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斟酌调停,无非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既凑足字数,又引用绝大多数人没听说过的佳句,一篇八百字作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自己心满意足。
考完试,我与季琦碰头,把考试中的奇遇讲给他听,顺便问他在作文中引用了什么名人名言。季琦说,他借鉴了徐志摩的诗句。
“还不错啊,你用的哪句?”我好奇问道。
“徐志摩有一首诗叫作《寂寞人心》,正好符合作文材料里陶渊明的性情。”
“所以别卖关子了,哪一句,我好拿来长点知识。”
季琦深沉地说:“是那句‘你以为我刀枪不入,我以为你百毒不侵。’”
“什么啊,这真的是徐志摩的诗?怎么很像网络上的非主流流行语?”我大呼失望。
他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写完作文后我也有点后悔,但脑海里完全被这句话充斥了,觉得不拿来用就少了点东西。”
季琦说:“但千真万确,这的确是徐志摩。”
“季琦同学,‘千真万确’和‘的确’是同义词,你刚才说的是病句。”我纠正道。
他摊摊手:“好啦,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学语文了。”
并排走出考场,打远处就看到父母跟季琦父母正闲侃聊天,季琦紧跑两步在他们身边说道:“咱可有言在先,不能问考得好不好。”
一行六人订好饭店,酒足饭饱之际开始打哈欠。
“要不,给两个小孩开个房,让他们睡一会儿?”养父提议。
季琦的爸爸也表示赞同:“等小孩走了咱俩就能喝点儿了。”
由母亲带着我和季琦去到附近的宾馆,她杵在前台不停向回看,等办好手续才走过来尴尬解释:“妈妈就一张身份证,只能开一间房。”
一间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是一张床?
我和季琦面面相觑,这意味着……天啊,太不好意思了,两个孩子只得尴尬站在原地毫无办法,反倒是母亲沾床就睡着。
嫌我妈丢人现眼,季琦却拱了拱示意我躺在母亲身边抓紧休息,他则坐在椅子上,摆出上学时偷摸睡觉的姿态,单手托住腮。我翻了个身把母亲吵醒,她睁眼看到季琦坐椅子的样子,连忙张口:“季琦你往床上躺着。”
母亲洗了把脸离开,只剩下我俩。
“要不你过来吧。”我羞怯地说。
他摇摇头摆出“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敢靠过来。
“你真是的,我都好意思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好意思。”我使用激将法,果然奏效。
“那……小珺……你往旁边多躺躺。”他开始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季琦喘得很严重,双目大撑盯住天花板。我往他那边滚了一圈,季琦假装没有察觉。很想逗逗他,于是又转了半身,碰到他的手臂。
“小珺,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我听着呢。”回复他。
他闭上眼:“我总觉得,下一个要离开的人就是我了。”季琦伤感道:“再过两天,高考结束,你我就该分别了,我不想耽误你的未来。”
“瞎说什么啊。”
“一想到作文里写徐志摩,就没有考好的信心。”他说,“你努力了三年,理应考上一个好大学,我和你不一样。直至现在,方才有后悔的感觉,怪自己浪费时间没有好好学习。”
“我们可以考到同城市啊,别那么悲观嘛。这么多年也没结交什么新朋友,弟弟和向南笙都走了,我身边可是只有你喽,季琦,你不准离开我。”我鼓着腮,泪眼婆娑讲着话。
他终于咧开嘴笑了:“你现在的模样真可爱。”
“既然可爱,”我说,“那你就多看一会儿。”
季琦摸了摸我的头:“抓紧眯眯眼,考完试再说,加油。”
“喂,如果我们考到同一所大学,那就在一起吧。”我闭上眼,鼓足勇气对他说。
(七十一)
四月的窗外竟然下着雪,如同一簇簇棉絮,感觉整个世界轻飘飘。骤然弥漫在身体里的孤独凝成冰碴,那股可悲的力量让眼前的景象瞬间连同到内心的哀伤,这雪仿佛是专门为我下的。
这两天降温很厉害。
“喏。”向南笙为我买来咖啡,“暖暖手吧。”
我坐在医院大楼的台阶上,过往行人络绎不绝,他们的脚步都很快,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失意人罢了。
佀光忙着跟医生交涉,因为医生告诉他,不仅病房满满的,太平间也满满的。
养父走的路上应该不算寂寞吧。
当他苏醒过来望向我们的时候,脑袋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呢。也许他想表达的那些话,只能同陌路亡人诉说。
母亲慌慌张张拨来电话,沈叔叔跟佀光打起来了。
弟弟说,养父是让沈叔叔气死的,他发疯一般大吵大闹,无论何人相劝都不管用。末了,弟弟被医院保安带走,挨了好几拳的沈叔叔没说话,接替佀光的工作帮养父料理后事。
母亲犯了愁:“小光这样的脾气干啥不闯祸啊。”她唉声叹气,看向我,“你爹的丧事得指望你了。”
我没说话,与母亲擦肩而过,讲真,佀光发怒原因是有章可循的。医生说养父的死因是吸气性呼吸困难,通俗易懂的解释便是气没喘上来。在他死后,医生来问死者是不是抽烟是不是经常咳嗽说话带痰,母亲想了想说是,医生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母亲:“你们平时都不注意啊……”
再至后来,佀光和沈叔叔打架,大伙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终究明白这家子人闹了洋相事,才导致出人命。
流言很快不胫而走,医生护士戴着有色眼镜对待,主要跑腿的我处处碰壁处处遇刁难,吃尽白眼和冷遇。向南笙对我爱莫能助,他自己撞死人的事还毫无头绪着呢。所以,此刻的我很孤独,弟弟和向南笙不在身边,而被我定义为凶手的母亲和沈叔叔,又不想搭理他们。
佀光因医闹被拘留两天,托熟人找关系,人那边都不愿管,弟弟身上本来就留着故意伤害的黑点。末了还是卖给钱一个面子,所以佀光还没受多少苦就放出来了。
白事刻不容缓,母亲四处奔走忙着给养父的熟人发讣告,我管着医院方面的交接包括住院费报销之类的。弟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没有闲心管他,他倒也没再捅什么篓子。
如果他在,该多好。我的嘴角浮出微笑,季琦,你过得还好吗?
忙了一整天,在家里张罗饭菜的人是沈叔叔,他做了十几个菜,摆好碗筷。
佀光就在他的房间里也不出来帮忙,他只能假装听不见锅碗瓢盆发出的声响。餐桌上,沈叔叔邀功一般给母亲介绍哪个地方的墓地好,母亲低声说道:“你说哪里好咱就选哪里吧。还有,我做了个决定,大珺和小光听着。”
我和弟弟放下碗筷,乖乖坐好。就一瞬间感受到,母亲扛起了这个家,成为家里新的顶梁柱,如同之前的养父,周身全是威严,容不得抗拒。
母亲说:“你爸爸名下的房子和资产,全部给姐姐。”
佀光脱口而出:“凭什么啊,我是男的!”
母亲并没有搭理佀光,继续对我说道:“大珺,留下来吧,别走了。你和南笙好好的,赶明年结婚,那小伙子挺不错。”
“妈,你还不知道向南笙的事吧?”我插嘴。
“那再换个人不就好了!”母亲激动回话。
我也不愿再把添堵的事说出来,就先顺着母亲的话,点了点头。
快要睡觉的时候,有人强硬推开房门,我刚刚脱下浴袍,此时正赤身裸体。
是弟弟。
“你干嘛!快出去!”我训斥他,顺手用浴袍围住身子,背对着佀光。
佀光突然冷笑:“佀晓珺,我从来没想过,你从那不勒斯回来,是要抢家产的。”
“你叫我什么?佀晓珺?我是你姐,你再叫个佀晓珺试试?”我大怒。
“少来这套!咱爸的东西我起码要一半!”他也提高了声调。
另一个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睡在一起的母亲和沈叔叔,他们闻讯赶来,推走了佀光,终于算是清净了,房间里安静极了。
我落下眼泪。
这是养父死后流下来的第一滴眼泪。
不仅仅是我,也是我们整个家流下的第一滴眼泪。
…
养父的追悼会来了很多人,自从家里有钱,养父的朋友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对沈叔叔很客气,握着沈叔叔的手道“节哀顺变。”不知何时起,沈叔叔就变成我们家的人。
似乎“杀父之仇”不再那么重要,佀光的矛头转为针对我,自从母亲发话要把养父的遗产都给我。
他的针对甚至可以说是病态,严重到我抱着养父骨灰盒的时候,佀光都得跑过来跟我抢。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定眼就看出姐弟两人有矛盾,从身后轻轻拍拍我,递给我一面党旗:“老爷子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也该好好歇歇了。”
就这样,佀光在前头抱着骨灰盒,我在后头捧住党旗,前来追悼的人零零散散退去,人活一世好似梦幻匆匆,最终灰飞烟灭。
我将养父去世的事告诉意大利公司的主管,他一番安慰又给我延长了半个月的假期。我对耽误工作表达歉意,外国人主管用字正腔圆的英文说:“You are very much on time, and in your time zone destiny set up for you.”
在命运为你安排的属于自己的时区里,一切都准时。
我下定决心,是时候离开了。
养父去世是我人生中不可磨灭的记忆,我狠下心,为自己的未来狠下心。若干年前还是小姑娘,我便有勇气只身离开,我曾对自己说,不能后悔,冲动就冲动了,以后还会遇到很多需要决绝的时刻,只是到那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再次狠下心。
我找到母亲,当着沈叔叔和佀光的面,让出养父的遗产,全部给弟弟。
我找到向南笙,承诺一定会陪他渡完眼前难关,待尘埃落定我们的关系就曲终人散。
没等他们张口,我抢先说:“就让我再任性这一次。”
养父的“头七”还没过完,我悄悄搬出家,选择跟向南笙同居。案件缠身的他,向公司递交辞职报告,我们二人信誓旦旦约定好,关掉手机享受最后的安宁。
可是当今时代,人们已经离不开手机。仅仅关机不到两个小时,我窘着脸跟向南笙商议:“能不能把手机打开,我饿了,点外卖吧。”
他从沙发随手一摸,举着一部iPhone冲我摇:“手机密码是多少?”
这是养父的手机。
我问向南笙:“你认不认识能破解手机密码的高手?你手拿的东西是我爸爸的。有个陌生人给他发了很多信息,那人的备注是ABC。我想告诉那个人,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我找人试试吧,苹果手机可不容易破解。”向南笙愿意帮我。
我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要格式化。”
点好外卖,过半小时有人敲门,我兴冲冲去开门,结果看见的是三名警察,他们并没有理会我,径直走到向南笙面前:“喂,该走了。”
向南笙低下头,跟在警察后头:“就不用戴手铐了,我不跑。”
“我们也是执行任务。”尽管向南笙拒绝,仍然没挡住银闪闪的冰冷向他袭来。警察指了指我,“拿件衣服来,给他盖上。”
“抱歉佀晓珺,曲终人散来的太快了。”这是向南笙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外卖也来了,派送员目睹此情此景,失望说道:“对不起,送餐慢了,没吃上最后一顿。”
抱歉,对不起。
是啊,你们每个人都愧疚于我。
…
后来,我和向南笙的律师会面,穿着职业套装的苗条女性,这应该就是我所撞见与向南笙“约会”的女人吧。披散着长发,背影无与伦比,但看到她的脸,逃不过岁月蹉跎的痕迹格外明显。
她很眼熟。
“佀晓珺,还认识我吗?”她说。
向南笙的妈妈就是律师。
从她的口中,我才得以知晓向南笙撞死人的经过。我被母亲骗去相亲,男方是早已联系好的人。那天,雾霾很重,他正常行驶,撞死了横行闯红灯的外卖小哥。可时间紧迫,向南笙迫切想见我,于是驾车逃逸与我相会。因为一份期待,原本无须坐牢的他,走上犯罪的道路。
逃逸。
不和我一样吗?
向妈妈清清嗓子:“小珺,我今天前来,是想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一部手机,他需要解锁密码,恰巧我认识很多干这行的精英。”女人轻描淡写,就让我痛苦不堪。
他依然爱我。
我并没有道明实情,其实是向南笙帮我解锁手机。在他锒铛入狱的紧要关头,还是挂念着刚刚失去父亲的那个姑娘。
我知道养父的死因,我又不知道养父的死因。那部手机留下太多太多的信息,去挖掘,去追求真相。
简单包裹进塑料袋里,递给向妈妈的时候,她正走神,死死盯住手里的碳素笔,蓦然间,她放下笔,用手撑住额头,叹起长气。
“阿姨,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我愿意倾听。”
“那阿姨直说了,你能不能嫁给我们家南笙?”向妈妈抬起头,那种乞求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
事到如今,我便很理解之前他向我发怒的原因。送外卖的人闯红灯被撞,按照法律规定闯红灯的人应该负主要责任,而向南笙只需负次要责任。但是,他逃逸了,因为与我多年未见,想按时赴约,于是铤而走险。
那份心情,积攒了多少的想念啊。
可是,我怎么能轻易答应向妈妈的请求,嫁给向南笙,一辈子啊。
可是,还有比向南笙更合适的人吗。
“我能不能再想想?”我委婉对向妈妈说。
她接过我已经包裹好的手机放在桌上,猛然站了起来,抱住我:“没有时间了!”
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会一直死死禁锢我。向妈妈喉咙里呜咽着,她越来越用力,勒得我生疼,还用手掐我的肉。我尖叫着求她放手,眼前的女人近乎疯狂地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松。”
无法挣脱,似乎更绝望的人是我。她挠,她抓,她是失去儿子的母亲,即使她不放手,我也不能还手。这种近似于伤害的行为,却令我无能为力。
“好。”我说,“我答应还不行吗?”
向妈妈哆哆嗦嗦扶住桌面,从成堆的纸张中拿出一份:“求你救救向南笙。”
证人证言表。
那行字扎眼的映着:以上证明内容完全属实,如有虚假,本人自愿承担法律责任。
“佀晓珺,阿姨求求你,求你救救南笙。”她又想上前抱住我,本能地躲开了,两人都蛮尴尬的。
“我是南笙的律师,我需要你的证词。”向妈妈说。
“你要我怎么写?”
她双眼放光:“就写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在车上。放心吧,那天雾霾很大,监控录像根本看不清。”
“可是……”盯着桌子上那张证人证言表,心里忐忑不安,这是犯罪啊。
向妈妈的话赶忙跟上:“我很期待佀晓珺做我儿媳妇的。”
“如果向南笙判刑,会判几年?”我问。
她表情惶恐,寻思一下回答我:“要抵命吧。”
我接着问:“如果我做假证被揭发,会判几年?”
“相信我,不会出问题的。”她笑了。
这次,向妈妈抱我,我没有闪躲,她的拥抱也非常温柔。
在律师的指导下,我把证词表填好,签名按手印。
人总在下定决心的时候踌躇满志。却又在做完下定决心的事情之后懊悔不迭。
她把那叠白纸整理好,连同我填写的表,装进公文包里。
哦,还有那部属于养父的手机,她也装了起来,临行前,轻轻鞠躬说道:“过两天就能给你破解开密码。”
她带上门的一瞬间,我崩溃了。
她什么都知道。
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套路。
72
成为你的女朋友,算是我对你做出的最大激励吧。但是,有前提条件的,考到同一所大学。
加油吧,季琦,我相信你,因为你我息息相关。
每科考试刚发下试卷之时,我都会先把试卷前前后后翻阅一遍,看看试题的难易度。还好,题不算难,以季琦的水平,应该还能得个不错的成绩。我不会像季琦一样傻,故意考低分,可摆在眼前不得不想的问题是他肯定考不到和我相近的分数,这段距离还有点大。我总是记着初中升高中的时候季琦为我放弃了最好的保送机会,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像季琦那样拿着前途犯傻。埋头苦学了十二年,那个男孩陪伴了十二年,不会再有另一个季琦,也不会再有另一份年华青春。
季琦,你就感谢我吧。
当最后一科考试收卷的铃声响起,我做好了决定。
班主任马老师在考场外等待,挺着肚子,怀孕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从她身边路过的同学会停下来交流几句,老师会摸每个学生的头,祝一句前程似锦。她身后是翘首以盼的家长们,家长们又会对班主任说几句敷衍的寒暄,最终人群作鸟兽散,热热闹闹的街道灰蒙冷清,这帮人的故事就这样画上句号,若干年后,谁也不记得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但那句话,听的人会记得。
再见,常联系。
再也不见,好多人就一辈子也联系不上了。
其实这个场景,才是别离的最后一天。
高考结束两三天后,有同学在班级QQ群内提议组织集体唱K。我满怀心意地举手赞成,却有更多同学有事去不了,最后,组织者不得不终结了此次唱K的计划,说是等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再说。
高考成绩公布之后,有同学在群里问大家各自考了多少分。脾气暴躁的男生直接开国骂,说傻逼才讨论成绩。
这个QQ群,就再也没响过提示音。
…
查询分数那天,我正跟季琦爬英雄山。早上九点相约见面,去附近的街道吃了国宴灌汤包,嘴里齁咸,急着喝粥,又不小心烫到舌头,有够悲催的。季琦在我身边挠头跺脚干着急,端起那碗滚烫的粥替我吹凉,碗也很烫,端会儿就得放下搓搓手,还满脸关心地问我有没有好点。讲真的,看他那一系列行为有些矫揉造作,可就还吃这套。
吃饱喝足我俩去爬山,一路上聊了许多过往的趣事,提到了向南笙,提到了佀光,提到了赵婉绸,甚至提到了我小学同桌李正。
季琦说:“我这辈子揍人揍得最爽的那次就是李正,当时是为什么揍他我都忘了,好像是跟你有关?”
“昂,李正造谣,说我收钱就同意和男生亲嘴。”这事我记忆犹新,“那阵子我去山西参加无线电测向比赛了,所以记得清楚。对了,向南笙和你聊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给他发过信息,他没理我。”季琦回答。
“一样。”满脸沮丧,“自他离开之后,就再没从网上留过半点痕迹,我们都不知道向南笙的新号码,也许他处在封闭的环境中,不让用手机。可现在考完试了啊,他应该回来的,难道他的爸妈不想他吗?”
“这就不清楚了。”季琦含糊答复我,他看向远处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怅然若失,仿佛记起了什么。
“对了,佀光给父母打过几次电话,他准备参加军考,没事的时候就捧着书本看,部队里的人对他都蛮不错,大家都喜欢爱学习的孩子。”
季琦对我笑着说:“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聊着聊着,我们就到达英雄山顶,山顶只有零星人丁,老大爷们聚成堆练单杠双杠。季琦疾跑几步撑着杠就坐上面去了,他招呼我也坐过来,我说我撑不上去,于是季琦就抱着我的腿抬到杠上去,他突然间的蛮横,令人面红耳赤。
“好,咱俩查分吧。”季琦掏出手机,“万一考不好,就从杠上跳下去,就算是重生。”他讲得这个冷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们的高考成绩是通过系统语音告知的,季琦问我要不要先查,我摇摇头:“还是先查你的吧,你先跳,我随后就来。”
我考了650分,季琦考了520分,相差一百三十分。听完分数,我跳到地面,而季琦并没跳下来,他呆在那儿,沮丧而又要强忍的样子让我心疼。
“完了。”从季琦的嘴里挤出两个字,他所谓的重生,又哪有重生的机会呢。
我安慰他:“其实还不错,这个分也不算低了。”
“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跟你在同一所学校了,小珺。”季琦忧心忡忡,“果然还是要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相信我。
“我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他在自责。
借此长个教训吧,季琦。
“下来。”我说。紧接着他茫然跳下,站在我对面,无精打采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生龙活虎的男孩啊。
我伸出手:“给你个东西。”
在他同样伸出手准备迎接的时候,我微微弯下腰,细小的声音对他讲:“我把我送给你了。”
季琦并没有我意料中的那样主动,掌心贴掌心,我们的手都很暖,我非常期待你我的未来也是温暖的。
父母对我的分数还满意,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没让二老失望。然而,委身同季琦报考一所大学的想法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甚至这个想法,我都没有告诉季琦。
苦等二本录取线公布的那几天,我和季琦约会很频繁,但也无非是爬爬山逛逛街,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季琦明明是活泼开朗的男孩子啊,现在的他却一反常态,总是等着我寻找聊天的话题。他虽然没开口,脸上写满了“不想耽误我”的表情。我偏要逞强,我偏要倔强,我要拽出更多的独处时间,我用自己的耐心感化他去认同我的想法。
可是,我也很难受,每晚辗转反侧,左边的小人告诉我放弃季琦就代表放弃了从前的一切;右边的小人告诉我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都不开心,那何必在一起。
左边的小人说,你看向南笙,你看佀光,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猛然坐起,如同有一根管子扎进心窝,每当想起逐渐陌生的他们,那根管子就狠狠地抽取身体里的营养。高考结束了啊,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们就不知道给佀晓珺打个电话问问她考得怎么样吗?难道连两三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现在,那些被抽取的营养不单单是向南笙和弟弟了,带有季琦的份,他的笑脸藏在水珠里,由彩色到灰白,顺着管子越来越远……
二本投档分数线公布了,季琦相差将近三十分,我们的未来,只能选择三本和专科。马老师经常跟我们讲,选个好点的专科都比选择三本要明智,那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办学校。顺着班主任的思路,从百度查了查,那些字条触目惊心,自杀、他杀、黑出租、诈骗传销等等。
正好处在这种自以为变成熟实际上仍然是黄毛丫头的年龄,此时的我最愿意相信的就是网上的负能量,以为那就是真实的成人社会,明星在玉树地震过程中诈捐、山西假疫苗事件爆发、富士康员工集体跳楼等等,所有的社会热点皆是饥不择食的饕餮,吃掉纯真、吃掉信任,然后信誓旦旦地教给我们人要自私、人就是要来利用的道理。富有正义感如我这样的青年,幼稚般坚守着个人良知,想要证明自己初心不泯,一种偏要逆天而行的固执油然而生。
再过几年,就慢慢发现,其实报导一流大学学生自杀、他杀、黑出租、传销诈骗的新闻更多。
只不过那时的我满脑子是热血,也根本没听过某个词。
流量。
哦不,还是听过的,我的手机QQ一个月大概要花掉三百兆的流量。
我以如此之想法,拼命证明着时代改变不了内心的纯粹,改变不了我和季琦永恒的感情。
“大晚上不睡觉瞪着眼珠子干什么?”母亲一边发牢骚一边替我盖上毛巾被,“露着肚脐眼想着凉啊。”
“谢谢妈。”我享受母亲给的小小关怀。
“你跟季琦怎么样了?”她开口说道。
我明知故问:“什么怎么样了?”
“隔着门都能听见你俩谈情说爱的声音。”母亲俏皮地从我肚子上拍了一巴掌,“这么大也管不了了,反正要注意安全。”
“老妈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我和你亲爹就是这样有的你和小光。”她风轻云淡带过,末了离开房间替我关上门,“要是天气热的话就把空调打开,温度别调太低。”
73
季琦强颜欢笑道:“徐志摩不给面子啊,我去查了试卷,结果作文才二十几分。”
作文满分是七十分。
“你这是写跑题了吧。”说实在的木已成舟,讨论是非功过都是废话,然而我还要考虑季琦的心情,所以一句一句顺着他的话回应。
“佀晓珺。”季琦只有在很公开的场合才会叫我的全称,“分手吧,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你应该找个更能配上你的人。”
我抓着他的双臂使劲摇晃:“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为什么要分手,不是一切都挺好的吗?难道就是因为这破成绩闹的?季琦,我告诉你,分手,没门,我一本的志愿根本就没报,我打定主意要跟你不离不弃。”
原以为他会表现出感激涕零的神情,熟知见到的是季琦那张毫无变化的脸:“小珺,这种结果是我早已预料到的。”他的目光偏向一旁,“我不想影响你的未来。”
是啊,如果季琦已经料到我的决定,那他的面无表情就是可以理解的,他早就伤过心了,伤心过度才会有此时的面无表情。
“季琦,”我笑着,“后悔才没用,毕竟没报志愿就是没报志愿。”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季琦,他在我心里种下的种子,现在郁郁葱葱。所以无论如何,我枝繁叶茂的身体要努力伸展,提供一片荫凉。
“小珺,我跟家里商量一下,似乎……不上大学也是可以选择的路,去我爸爸的单位上班,提前进入社会。”他似乎有更绝望的想法,表情不太自然。
难道我也要不上大学直接工作,才能显现出一定要在一起的决心吗?
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总之,不欢而散。
忽而,你发现自己是真的感到孤独了,你给这种孤独定义为“高处不胜寒”。他们,那些曾贴近我身边的人,有的是犯了错而逃离眼前的罪者,有的欲振翅高飞而渐行渐远去流浪,有的口中念念有词却我行我素做着婊子行为。只有季琦,我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我只能怪他没有好好学习,我只能称此叫作“恨铁不成钢”。
不过专科批次填报志愿的前一天,季琦主动打来电话,询问我的想法,欲以结束这段冷战。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季琦心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我。季琦说,早已预料到我会放弃填报志愿的结果,不愿影响我的未来。可是,既然不愿影响,为什么不来阻拦,为什么又要在尘埃落定之后再来说一句不愿影响。
“就这样吧,再见。”我学着季琦的口气,“我也不愿影响你的未来,你自己的路还是自作选择吧。”
好像就这么结束了,摆在眼前血淋淋的现实如同一张死亡报告:佀晓珺报考了某个普普通通的专科学院,季琦关掉了上大学的门。
我们依旧是无法做决定的,木已成舟,把这份纠结来纠结去却已经面目全非的真相诉说给父母,再让他们难受一遍,再让他们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就这样,家里鸡飞狗跳闹了一通,谁也无法接受考到650分的我因为忘记填报志愿只好上专科院校。父母动用着他们的人际关系,折了多道弯还联系到能让我去清华北大的骗子。那一瞬间,他们的欣喜,他们掩不住的开心,他们丢掉的智商情商,他们都是为了我啊。
经历过咒骂,狂躁,累了的父母也渐渐平息下来,扔了句“自己看着办”便转头回屋不再理我。
我拿手机刷了一部又一部的言情小说,无聊到拿出横笛吹奏,还学会了十几个简单的扑克魔术,跟网络视频学习韩国舞蹈。这间小小的卧室,是唯一可以容纳我的地方了吧。突然,手机QQ的推送发来消息,显示着“大学填报志愿工作圆满结束”。
偶尔会接收季琦的短信,他略带玩笑的没话找话让人不想搭理,久而久之,季琦也不理我。这个漫长而油腻的假期仿佛是一纸贴画,它曾经明媚亮眼地存在着,被我捧在手心,然而某个时间节点它就毫无存在感的安置在抽屉的角落里沾染上灰尘,慢慢地,它就莫名其妙不在了。
要九月了啊,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隐约听到父母聊天,想要安排我进入养父工作的单位,好歹能有个编制,喝茶看报就是上班了,女孩子找个清闲的工作,面子上也能过得去。但是,难道这便成为我的未来了吗,我内心挣扎,我又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每每想到这些,想到高考成绩650分的优秀学子没学可上,想到前一阵子斩钉截铁要为季琦做点有意义事情的自己,天啊,我究竟干了些什么。
于是,又拿起手机又打开电脑,看小说看视频,所有的烦恼就抛之脑后了,我的未来还不如虚构的男女主角谈恋爱重要。
距离开学越来越近了,怎么样都行,拜托,怎么样都行。让我去专科大学吧,让我去养父的单位上班吧。
但现实是,专科大学的报名机会也失去了,养父的单位领导很难为情地告诉养父现在的政策已经很难把高中生“安排”进体制内了。
不清楚父母不再理我的缘由是厌烦还是说自己承诺给女儿的工作安排无法实现产生的掉面子,他们风轻云淡地收拾起行李箱,直到我问他们才回答说两个人定好了出国旅游。父母没有说他们不在出了问题找谁或者这段时间吃饭怎么解决之类的,他们连钱都没给我留——虽然我不缺钱,但起码要有个关心一下女儿的态度吧。
我再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连平时抵触交流的父母都离我而去。
我的想法就变得很极端,我整日埋怨,怨父母不关心,怨佀光冲动伤人,怨向南笙离我而去,怨季琦不爱我。
他不爱我。
他忘了曾经说过的话。
可此时的我全然忽略掉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忘记了这一切的结果都源于咎由自取,满脑子都是他们欠我的啊。
他们欠我的。
于是乎,我想到了自杀。
清晨出门闲逛,我尝试在飞奔状态闯红灯,的确是有呼啸而来的汽车与我擦身而过,那一刻,我停住了脚步,心跳加速,仿佛劫后重生,司机刹车靠在我身旁,他摇下车窗温柔地说:“注意安全啊小姑娘。”
走进药房,站在柜台那儿踌躇,穿白大褂的阿姨问我要买什么,我说要买安眠药,阿姨立即警觉起来,身躯明显挺直,我憋红的脸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想法,便撒腿跑出药房,阿姨冲了出来,追了很久,直至我跑回了家。
看向厨房里的刀,我拿起它抵在手腕划了划,皮肤非常坚强地保护着我,刀子仅仅在皮肤上留下一条白道,没有见血,放在客厅的手机响起铃声,我不得不放下了刀,大脑一片空白,屏幕显示的是未知号码,复读的培训辅导班来电问我要不要再努力一次,声音甜美的小姐姐对我说:“没关系,我们都会有遗憾。”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美好的世界应该还不想失去美好的我吧。
喂,打起精神来,佀晓珺。
74
订阅的小说里,男女主人公在故事的最后破镜重圆,他们在生与死的边缘选择了相信对方,创造出奇迹。高考结束就追这部小说,看了两个月才把它看完,就好像完成自己的某项使命,我很激动,由衷地祝愿小说里的男女主角要好好在一起啊。
高考结束后的某个夜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拿着手机在网页搜索栏打上自己的名字,于是,我就跟此部小说邂逅了。“佀晓珺”这个名字很鲜见,但是当我搜自己名字的时候,却蹦出了以“佀晓珺”为女主角的作品。我曾留意过小说的完结时间,大约是两年前我还上高二那阵子,点击量仅有寥寥的几百次。小说虽然是写成年人的都市爱情故事,但在剧情的点滴里引起好多共鸣,有时候会想女主角与我真的很像。因为已经看完小说,于是我更关心小说背后的故事———关于写小说的作者。
如果我没猜错,作者的昵称,那一串数字应该是个QQ号。我心怀忐忑搜索了这个QQ号并发起好友申请。
很快好友申请通过,网络那头的人问我是谁,我便将小说的网站链接发送过去。似乎那头的人已然忘记写过这小说的事,他很久没回复我。沉不住气,于是我就开门见山打字道:“因为我就叫佀晓珺。”
“你是X师三班的?”小说作者打出一行字。
我莫名兴奋:“没错没错!”
他又很久没回复,我在想是不是“没错没错”这样的话让他不知怎么回我。
“你到底是谁啊”我发问,然后就根据现有的条件猜测,是季琦?他的文采可没有这么好。还是向南笙?他的课余时间都在练习乐器啊。不可能是弟弟的,他不可能从小说里把我俩写成情侣吧。于是高中班里的男生ABCD都猜测一遍,A可能对我有好感,B给我写过情书……
点开他的QQ空间,没有访问权限,仅仅从头像和各种火星文的个人资料当中也难以猜出他是谁,他却知道我是谁。
“不好意思正在忙”他终于给我回复了,紧接着下一条消息。
“好久不见”,外加笑脸表情。
我本来已经打出“那你先说你是谁”这样的句子,但人家已经说正在忙了,只得把强烈的好奇心收一收,删掉了刚才的话,重新回复“那你先忙,记得联系我 ”。
放下手机,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已至中午,肚子里的饿虫也随即活跃起来,它们不停翻腾发出咕咕叫,催促着我穿上衣服外出买饭。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家门口的台阶坐着季琦。他听见门响也回了头,跟我短暂对视就瞬间溜跑,我连忙拨打季琦的号码:“喂,你跑什么啊!”
季琦气喘吁吁:“怕你不想见我。”
“正好肚子饿了,你回来吧,陪我一起吃点饭。”我从电话里告诉季琦。
很久没见到他,季琦头发变长简直能扎起个小辫儿。我们两人对立坐在米线店的小摊上,他问我消气了吗,我说我没理由生气啊。
他说:“可是你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
“你还记得吗小珺,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刚才那句。小学一年级刚开学的时候……”
“只是心烦意乱,对未来感到迷茫。对了,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口?还有你家里给安排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正巧老板娘把我们的米线端上来,季琦说先吃饭吧,然后从桌上垫了几张餐巾纸,替我拆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拿到水龙头底下涮干净,递过来。吃米线的时候,我的胳膊肘正好抵在季琦铺好的餐巾纸上面,心里被他的温柔触动,我嗦了一口气,如同潮汐中溺水的人抓住岸上抛来的绳索,感觉自己就要哭出来。那看上去油乎乎的桌面,那毫无卫生保障的一次性餐具,在它们中却有一片洁净的白纸,有一澍清澈的水滴,有一份独属于我的温柔。
季琦为什么在这里呀。
因为我在这里呀。
对面的大男孩似乎饿坏了,他将碗里的米线一扫而光,还把米线汤喝干净了。我专注于观察季琦饿虎扑食般的吃相,肚子里的饿虫早就没了踪迹:“那,我这碗也给你吃?”
“够吃够吃。”他拘谨地放下筷子直视着我,“找你也没啥事,只是……感觉好久没见你,再见不到你就要发疯了。我想通了,无论未来是什么样子,我都无法放下你,我喜欢你这么些年,我不想让你后悔,我想问问你去哪上学,你去哪,我就去哪。”季琦说,“我知道自己高考分数不高,我可以不上学,我可以随你到任何地方,你在大学读书,我在你就读的大学旁边找份工作,闲暇时间我就陪你学习,陪你走在学校的每个角落。我啊,没有填报志愿。”
我也没有。
“小珺,你还是先吃饭吧,听我啰里吧嗦这么久。”
我重新拿起筷子,又嗦了两口米线:“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跑来找我再次提分手的。”
季琦明显愣住了,他哈哈大笑说道怎么可能,却又添上一句:“什么都瞒不过你,小珺,我很怕我会耽误你啊。”
“你知道吗,昨天,我尝试去自杀。”我抬起手腕,那道被菜刀划过的印迹还浅浅留存着,我将手腕展示给他看,“可惜,没成功。”
季琦同样抬起了他的手腕,也有那么一道痕迹,他扑哧笑出来:“好巧啊。”
我也笑起来:“就是好巧啊,跟你一样,我也没填报志愿。”
“我真傻,为什么会有放弃这么好的女孩儿的想法。”季琦说,“见到你,我就改变了想法,我不想和你分开。”
“季琦,你还记得我说过吗,我身边只有你了。”
…
我知道,把季琦带进空无一人的家门中会发生什么。
他跪在地下,用舌尖舔舐着我的手腕。
如同触电,全身酥酥麻麻。
我的双腿已然塌软。
所有的烦恼不再重要,我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轻声呢喃,厚重的呼吸声迅速迎了上来。
亲吻我的嘴唇。
“想好了吗?”我问他。
我的话像是指令,大手掌突然覆盖着,捏住了我的乳房。
控制不住了啊,双手不由自主绕在季琦的脖颈上。
就在此时,有人啪啪啪敲打着房门。
见状两人立即分开,我应着问了一声:“谁啊?”
“姐,我回来啦!”
75
佀光说,想要给大家惊喜,所以回来之前并没有通知任何人。他在部队参加了集团军组织的演讲比赛并获得第一名,因此被允批七天假期。
他问:“爸妈呢?”
我告诉佀光那两个人跑出去旅游了,把我一人丢在家中。
“所以……季琦搬过来跟你住了?”弟弟不怀好意的视线扫过来。
季琦沉不住气:“别,可别乱说,单纯来家里玩而已。”
“开个玩笑嘛,不用这么紧张。”佀光嘻嘻哈哈,用男生独有的打招呼方式拍了季琦一掌,“快说,你俩有没有想我。”
之后是冗长的聊天过程,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听弟弟讲部队里的琐碎生活,有多么多么苦多么多么累连长排长多么多么狠心。当他问到有关于高考的事情时,我跟季琦都沉默着,于是乎佀光换了个话题,说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得跟大家聚聚,叫上向南笙和赵婉绸,一起吃个饭。
“也是很久没有联系了。”我说。他们的离开都有借口,停在原地的人,就变成了错的人。我从来没有主动联系他们,包括弟弟,自他入伍之后,我们甚至连电话都未打过,都是在父母的嘴里听到弟弟的消息。此时的我不敢张口,我甚至怕只要跟佀光对视一秒,就会把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佀光会怎么回应我啊?他一定用着最狠毒的眼神盯住我,咬牙切齿说都是我害了赵婉绸。
季琦附和着我:“嗯,大概是见不到向南笙了,你眼下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给叔叔阿姨通知下回来的事吗?”
“对对对,我这就给妈妈打电话!”
“那我也撤了,等佀光走的时候再来送行。”季琦摆摆手,朝我使了个眼神,我俩就跑出家门。
身后是弟弟的声音:“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
“好险。”季琦长吁一口气,接着是尴尬的氛围,源于刚刚的窘迫,差点过火。
半晌无话,我主动说了要回家。离别之际,他紧紧攥住我的手,“小珺,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
“刚才吃米线的时候,这句话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加深印象。”
可是,我们要对着一切未知的以后,去承诺以后的事。
我折身回家走,季琦就停驻在毒辣的阳光之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跟佀光相对而坐,有一茬没一茬。只有在埋怨过去养父所作所为之时,姐弟俩才会达成共识。弟弟突然说:“如果没有中彩票,咱们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说不定正愁上大学的学费。”我已经把很多事讲给佀光了,“也比现在好,都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当然,很多事之中,不包含赵婉绸。
话正说着,我的手机QQ响起来,是创作以我名字为女主角的小说作者,他告诉我他忙完了。
我就一边敷衍着佀光的话,一边与小说作者网络聊天,所以,当佀光问起我赵婉绸的近况时,我那句“她转学之后就没联系过”结结实实掩盖住一切。
“正好,我去洗个澡。”弟弟不怀好意笑着,“你就跟季琦卿卿我我。”说完,他就起身,跑进父母的房间,拿了件养父的上衣,放在胸前比划。很可惜的是,佀光与养父并不像,毕竟也没有血缘关系,与我同理。养父在生活中更像一个什么角色呢,思来想去,我就如同某个公司的员工,他像是这个公司的领导,很早之前他是濒临破产的公司领导,现在他是意气风发的暴发户。他只是在施令,并在某时某刻向我支付薪水。
佀光在我眼前就要褪去上衣,但他刚掀起衣角又放下,看着我,还是选择走进洗浴室再脱衣。我有些感慨,想起小时候洗澡,外婆将热水一盆一盆倒进缸里,回身对我说帮着弟弟把衣服脱了。一丝不挂的弟弟实在是太矮了翻不进缸里,外婆又要我把他抱进去。即使是炎热的夏季,我和弟弟也仅能每周洗一次澡。周末的时候,养父会来外婆平房这里,接着我俩去养父居住的楼房里洗澡。
不过他大概率会忘了接我们。
冬天的时候,热水很快就变成温水,温水很快又要变成凉水,外婆会让我跟弟弟一起跳进缸里。弟弟在缸里玩水,直至水彻底没温度才会出来。当我们洗完澡,外婆就命令我们抓紧钻进被窝防止感冒。床在里屋,因此我从来没见过外婆是以怎样的表情跳入全是冰水的大缸之中。
母亲说,外婆是个美人。可我想象中的美人,不应该是在一片花瓣潋滟的池水里缓慢而又优雅地沐浴吗?
洗浴室的花洒溅起水声,我伸伸懒腰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刚站起的一瞬间,肚子呼噜噜作响,是饿了。看来中午吃的那两口米线不太顶用。
“忙完了?”回到房间之后,我问网络那头熟悉的陌生人,“你究竟是谁啊?怎么会写以我名字做主角的小说?”
那头的人并未回答提问,反而问了我一句:“你现在还和季琦在一起吗?”
“你知道的还不少,你究竟是谁?”
“看来你俩依旧挺幸福的”,他说,“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叫孙胜男,高一刚开学时,是你的同桌。”
那个小胖子?“我好像记起你是谁来了。”我问好,“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在深圳发展,还不错,赚得不少。”小胖子还发来戴墨镜的表情符号。
“我还记得刚开学你就退学了,看来你选择的路不错。”
“当年的事要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捐款,说不准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这件事我记得很深,我所捐的五万块钱最终是退回来了,而且,还被当时的班主任拿走一些。
接下来就是我这个好奇宝宝被带入离奇故事的时间。孙胜男说高中有钱人家孩子不少,发动老师和学生给他捐款的数目挺惊人的,将近三十万。学校负责捐款工作的是某个男主任,主任偷偷找到孙胜男的妈妈,想要走一半,也就是十五万。那主任说十五万也不少了,不同意的话,可就一分钱没有了。母子两人盘算着十五万也不少,就同意了,然而,实际打到银行卡上的捐款,只有三千。
孙胜男的妈妈就去找主任,主任告诉她,三十万的捐款所造成的社会影响力太大,上级领导找了下来,命令取消捐款活动。打到银行卡里的三千块钱,还是主任自己掏腰包垫的。因为主任说过平分捐款的话,让孙妈妈以为眼前的领导人血口大开想要全拿,扬言要上告教育局,可整个事情全如主任所说,的确是上级领导终止了捐款活动,理由很简单,啥病没有,就是穷了点,喊几句生活苦就能拿到十五万,大家心里都不平衡。
事情并没有结束,因为领导口中所说是十五万,而真正捐款金额是三十万,孙胜男和妈妈直指男主任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可是他们没有证据,反被扣了“拿不到钱就无赖耍泼”的帽子,又因“善心满满”的男主任自己拿出三千元资助困难学生,这竟然让他升职调岗成了内部的优秀宣传典型。
“所以老师就把我捐的钱退了回来!”我恍然大悟,这真是太黑暗了!
“爱咋咋地,出了这种事,我就不想在学校呆着了,所幸跟着妈妈南下,立志要挣钱”,孙胜男说这话后,又加来戴墨镜的表情符号。
“谢谢你们的善心,让我真正强大。”
我们聊了很久,在孙胜男介绍完三年生平,回答者就变成了我。与他“波澜壮阔”的日子不同,校园生活总归是平平无奇。孙胜男要理解我的弟弟是佀光,他和季琦有个好兄弟叫向南笙,我曾经跟赵婉绸关系非比寻常。我的叙述平淡无奇,我也掩盖了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我甚至讲到了初中有个叫卢子琪的男生,他是我的初恋。
“初中生谈恋爱都是过家家。”他说,但是按年龄来算,你也仅仅是个高中生而已。
谈到了大学报志愿的烦恼,我问小胖子应该怎么做,他告诉我:“你要找身边最有能力的人寻求帮助。”
“父母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还去旅游了。”我抱怨道。
孙胜男:“聊这么久,我给你支一招,你说你有个朋友叫向南笙,他们家很厉害,应该去找他帮忙。”
“好久没联系了。”
“你这说的哪里话,朋友不就是应该互相帮助嘛!”这是他第三次发来墨镜表情。
末了,孙胜男对我说,小说女主角名字为佀晓珺,只是他觉得这名字很好听而已。他还解释一番:“小说内容与你的生活可毫不相关啊。”
“好歹你是我最后一个同桌,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佀晓珺。”
“希望你和爱你的人,能结婚生子,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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