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夏云朵面色潮红，脸上挂着水珠，站在水池中间，一手勾着和她一同站在池子中间的余新的肩膀，一手指着坐在池边将双脚放进水中来回淌着的我的鼻子说：“你下来呀，别光在那儿泡脚啊。”

  许萱坐在我的边上，她穿着之前的那件绿色连体泳衣，和我一样，将两只脚泡在水中。

  我说：“这不就是装修得好点儿的澡堂子吗？这也叫温泉？不就是兑了药水的洗澡水吗？”

  夏云朵笑：“狗屁，这叫药浴懂不懂？”

  我说：“药浴？那正好儿，给我治治脚气。”

  夏云朵松开余新，哈腰捧起一捧温水，向我撩来，大笑着说：“你真够恶心的。”

  温水溅到我和许萱的身上，暖暖的，很舒服，我们没有躲。许萱笑着说：“云朵，你都弄到我的身上啦。”

  夏云朵说：“你要不离开他那，还得溅到你的身上。”

  许萱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出了池子，我也赶紧站起来，跟着她一起出了池子。夏云朵依旧站在池子中央，说：“小乐，你真鸡贼。”

  我说：“你跟余叔叔接着在这个池子里泡吧，我们去那边儿看看。”

  夏云朵说：“你们别走远了，一会儿咱们还得去吃饭呢。”

  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和许萱走向另一处泉池。地面铺着防滑垫，我们穿着拖鞋走在上面，几乎很安全，但是池子边上铺着瓷砖，而且下池子又不能穿拖鞋，许萱迈上池边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我在后面赶紧搀她，但是没搀住，她一下就摔到了池子里，我赶紧也跳了进去。水很烫，烫得我一激灵。

  “怎么样？磕到了吗？”我把她扶起，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赶忙关心地问。

  许萱“嘶”了一声，紧紧咬着牙，抚着左腿膝盖，眼泪都挤了出来，她一定很疼。“磕我膝盖一下，疼死了。”

  “我看看，”我小心翼翼地拿开她的手，她的膝盖有点红，我说，“看着好像没什么事儿，你动一动。”

  许萱说：“疼。”但她还是轻轻动了动，膝盖的功能还正常。

  我说：“你坐边上歇会儿吧，先缓缓。”

  她点点头。我见她眼角还有泪水，回头看了看夏云朵的方向，她和余新就像一对鸳鸯，正在戏水。我伸手将许萱眼角的泪水擦了擦，她也往夏云朵那边看了看。

  休息了一会，许萱说：“现在好点了。”

  我跳下池子，温热的池水瞬间打开了我的毛孔，皮下的毛细血管也迅速充血，皮肤变得通红起来。“嘶，水还挺烫……你把腿放下来，我给你揉揉。”

  许萱羞赧起来，她的脸红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没有泡进池子，脸上的红色一定不是被热水激发出来的。她犹豫地说：“别让你小姨看见。”

  我说：“你的腿在水里，她看不见。”

  许萱缓缓地将双腿放进池中，说：“咱俩在外面从来没这样过，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也很不好意思，但是在这种温热的环境中，看着身穿泳衣的许萱，让我心跳加速，有些控制不住情欲，迫不及待地想要触摸她的肌肤。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的小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含羞的双眼。她没有直视我，眼睛斜斜地看着地上的瓷砖，眉头微蹙，紧紧咬着嘴唇，双手紧张地抠弄着指甲。她的这副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啊。

  渐渐地，我不满足触摸她的小腿，而是双手上移，开始抚摸她露在水面的大腿。她娇羞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相视一笑。她轻轻地说：“你这是给我揉膝盖呢吗？”

  我说：“我先把你膝盖周边的肌肉揉放松了，最后才揉膝盖呢。”

  她娇嗔道：“你现在怎么这么坏呀，我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你不这样啊。”

  我说：“还不都是你惯的。”

  她嘴角一撇，说：“什么呀？为什么赖我呀？”

  就在我和许萱打情骂俏的时候，夏云朵和余新悄悄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而我和许萱却全然无知。

  夏云朵指着我们，大声询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我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赶紧把手从许萱的腿上拿了下来。许萱也是一惊，我们一同抬头看向二人。夏云朵皱眉怀疑地瞅着我们，余新则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我忙解释：“那个……刚才她在池子边上摔了一下，把腿磕了，我……我帮她揉一揉。”

  夏云朵蹲了下来，看看许萱，许萱赶紧转过头去。夏云朵又看看我，我很不自然，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指了指许萱的膝盖，说：“磕这儿了。”

  夏云朵随着我的手指看向许萱的腿，那里已经有些泛青了。“是吗？她磕了膝盖，你怎么给她揉大腿呀？你们俩有点儿不对头啊？”夏云朵歪着脑袋，似乎终于发现了端倪。

  我擦了一把汗，紧张地说：“这个……那个……”

  “白娘子，你说。”夏云朵搂住许萱的肩膀，说。

  “我们……我们……没什么的。”

  余新说：“云朵，咱们去那边儿的池子里吧，这个池子水温太高了，我怕烫。”说罢，他还偷偷冲我眨了眨眼。

  夏云朵站了起来，笑吟吟地指了指我们，一脸坏相，说：“你们呀，真是的……我一会儿再好好审你们，走吧，余新。”

  夏云朵和余新走开了，她还一步三回头地坏笑着看着我们。

  许萱低声责备我：“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呀？”

  我从池子里上来，与她并排而坐，无奈地说：“我也没注意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许萱说：“一会儿怎么跟她说呀？”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许萱叹了口气，说：“咱们咬死了，就说什么也没有。”

  我说：“你都往我身上推吧，就说我手欠，你还没来得及批评我，他们就过来了……”

  许萱说：“不合常理啊，要是正常的话，你刚一碰我，我就应该躲开呀。”

  “嗯……你就说腿疼，动不了，然后我就欠了吧唧地摸了上来。”

  许萱娇滴滴地白了我一眼，说：“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没想到你还挺勇于承担责任的。”

  我发愁地说：“说实话，我倒不担心她知道，主要是她肯定会去和路晓露说，路晓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跟大周说，大周就会嚷嚷的全都知道了……那样的话，老高一定也会知道，我怕……”

  许萱轻轻“哼”了一声，不悦地说：“我告诉过你了，我和陆斌已经没关系了，你还怕和他的关系会闹僵吗？”

  “唉……”

  正在我为了这些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担心时，有个男人从边上走过，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是萱萱吗？”

  我和许萱再次同时抬头。我发现，许萱看到他的时候，表情僵了一下，继而有些紧张，眼珠慌乱地移动着，快速地眨着眼。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大概不到五十岁，个子很高。或许是因为我们两人都坐着的缘故，所以看这个男人的时候，感觉他的个子很高。虽然他已经人到中年，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平时他一定是养尊处优的，因为他的皮肤保养得很好，身上十分白皙，身条匀称，唯有小腹部有一些不太明显的赘肉，他平时一定注意体育锻炼，才能将身材保持的如此之好，让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都有些自惭形秽。不只是身上的皮肤，就连脸上的皮肤都很细致，人中和下巴处的胡须刮得十分干净，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注重外表的人。这个男人谈不上有多帅，单眼皮，眼睛细长，眼角有微微的鱼尾纹，眉毛很浓密，就像猫头鹰似的，蒜头鼻，嘴角下撇，法令纹也很明显，平时一定十分高傲，但是他所展现的那种成熟感，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他也许是刚刚进来，头发还未沾水，梳理得十分整齐。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个男人，莫名地产生了一股敌意。

  他似乎肯定了眼前的许萱就是他口中的“萱萱”，又说：“是萱萱吧。”

  许萱将腿从水池中拿出，站了起来，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眼神依旧慌乱，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声说：“黄……黄总。”

  我也站了起来，与许萱并排而站，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个被许萱称为“黄总”的男人。他微微笑了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许萱，说：“好久不见了呀，已经毕业了吧？”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一颤一颤的，男人魅力十足。

  许萱紧张地点了点头，说：“嗯，已经毕业了，黄总。”

  黄总用他那磁性的嗓音说：“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叫我黄总，你叫我叔叔就行，要是不嫌弃的话，叫我黄哥也行，哈哈哈……这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吗？”

  许萱结巴地说：“不是……嗯……是的。”

  他看向我，伸出右手，说：“小伙子很精神嘛。”

  我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我以为他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十分用力地捏住我，但是并没有，我们只是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他对许萱说：“萱萱，你应该给我们介绍介绍啊。”

  许萱怯生生地说：“江乐，这是黄……黄叔叔，是我的……是我的……一个叔叔……（对他）这是江乐，是我的……是我的男、男朋友。”

  我装作客气地说：“叔叔好。”

  他大笑起来，说：“好，好，‘叔叔’，哈哈哈哈，好……你们两个般配多了，哈哈哈……”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我不知道这中间有何隐情，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

  许萱说：“您自己来的吗？”

  他说：“还有一个小朋友，换衣服呢……行了，你们先玩儿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许萱咬着嘴唇，轻轻地说：“嗯，黄……叔叔。”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对许萱说：“有时间联系啊，叔叔请你们吃个饭，带着江……江……”

  许萱说：“江乐。”

  “对对，带着他，叔叔改天请你们吃个饭……你的电话号码还是之前那个吗？”

  许萱点点头。他再次对着我们笑了笑，冲我们摆摆手，转身走了。

  许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而我则看着许萱，看着她眼神从空洞、失神到逐渐平静。她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回过头，发现我在看着她，脸瞬间红了，不敢看我的眼睛，坐了下来，再次将腿搭进水池中。

  我也坐了下来。我想知道她和这个所谓的黄总或者黄叔叔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不想问她，我希望她主动跟我说。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着，沉默无言。她低着头，看着双脚在水中缓缓滑动，我没有看她，而是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

  我想，我和许萱之间除了肉体关系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感情名义上的联系。按说，她的过去我无需知道得过多过细，我只要拥有过她就足够了。但是，人类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人们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很难关闭。更何况，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爱不爱她。我认为，我不喜欢或者不爱一个人，我就没必要去纠结她的过往，我要是喜欢或者爱一个人，那么她的过去不必成为我的郁结。

  “江乐，”许萱终于开口了，“对不起。”

  我看向她，说：“对不起什么？”

  “刚才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就擅自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没关系，”我笑笑，“我又没吃什么亏，在下荣幸之至。”

  她看向我，笑了，笑得有些委屈，有些苦恼。我毕竟还是年轻，心中藏不住事，终于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他是什么人？”

  许萱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你不要问了，等我想要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对你说的。”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会胡乱猜测。实际上，我想任何一个人都能猜出来他们之间的大致关系，因为我也是那么想的。事实上，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你们所想象到的那种关系。不久后，许萱给我讲了他的这位黄叔叔。我知道，这个所谓的黄叔叔，只不过是那些“照顾”过她的男人之中的一位。

  夏云朵独自走了回来，坐到许萱边上，问：“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我打岔道：“余叔叔呢？”

  “撒尿去了。”

  我跳下水，说：“别看你是我小姨，我也得批评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啊，你就不会说他去洗手间了？”

  夏云朵抬起脚，反复拍打着水面，让热水溅到我的身上，忿忿地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呢！”

  我不甘示弱，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撩水。夏云朵大叫起来，招呼许萱：“白娘子，帮我一起撩他。”

  许萱笑了，看着我们打闹。我为了让许萱更加开心一些，便迎着夏云朵拍打出的水花，走到她的跟前，抓住她的脚踝，一下把她扽到水中。夏云朵再次大叫起来。

  “哎呀，烫死我啦……次，小乐，你找抽呢吧！”她连滚带爬地翻了上去，“这个池子的水四十度呢，你想烫死我呀！”

  “我这不在里面泡着呢吗，我不觉得烫啊。”

  “有本事你就别出来！”夏云朵站在池子边上，叉着腰大叫。

  我最终还是上去了。夏云朵围着池子绕圈，阻止我从任何一个角度攀登上去。这个四十度的池子，让我头晕脑胀，血压升高，呼吸困难，我终于坚持不住了，走到池边。夏云朵一脚蹬在我的脸上了，把我踹倒在水池中，我连忙站起，连连哀求，答应任她处罚。许萱站在她的身旁，掩嘴而笑，轻声劝慰。夏云朵嘟着嘴，说，我给白娘子一个面子，滚上来吧。我翻到池边，四仰八叉地躺在瓷砖上。许萱对夏云朵说，你看呀，他都泡红了。我低头看了看胸口和肚皮，果然红得惊人。夏云朵一脚踢在我的大胯上，说，去那边的凉池子里泡泡吧。许萱说，一冷一热容易感冒。夏云朵反应过来了，问许萱，你们俩到底串供好了没有啊，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了吧？

  我赶紧坐起，打马虎眼，说：“我、我手欠。”

  夏云朵看向我，问：“什么你手欠？”

  我说：“我们俩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啊，单纯就是我刚才手欠了。”

  夏云朵暧昧地笑笑：“我想的是什么样儿呀？”

  “我不管你想的什么样，反正我们俩是清……（我忽然被唾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我们是清、清白的。”毕竟是谎话，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心虚了。

  夏云朵看向许萱，问：“是吗？”

  许萱含蓄地点点头，说：“嗯。”

  夏云朵还是有些不信：“那你就让他随便摸你的腿？”

  许萱看了我一眼，说：“我刚才腿疼，动不了，刚想骂他来着，你们就过来了。”

  夏云朵摇摇头，说：“不对，我们俩都看你们半天了，你们俩有说有笑的，你可一点儿也不像要骂他的样子……”

  我打断夏云朵：“余叔叔呢？这么长时间了，别说撒尿了，就是拉痢疾也该回来了？”

  夏云朵就是这样，思路很容易就被打断。“对呀，他怎么还没回来呢？我去看看他啊。”说罢，夏云朵离开了我们。

  我坐在地上，看着站着的许萱。忽然，我们两个人都笑了。笑毕，她也坐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幽幽地说：“其实，找一个你这样的男朋友，也挺好的。”

  这句话让我很难接。我是应该说出同样的话呢？还是应该说出婉拒的话呢？此时，这个问题如同《哈姆雷特》中那句着名的话：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是的，敞开心扉还是委婉拒绝，这也是一个问题。

  于是，我选择不去回答，我选择沉默。

  沉默，同样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记念刘和珍君》中也有一句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许萱见我不说话，她抿嘴莞尔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地说：“跟你开玩笑呢。”

  我看向她，柔和的灯光洒在她挂着水珠的脸上和身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池子里冒出股股水汽，让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氤氲，她的眼睛中散发着柔和的光，眼珠上蒙着一层浅浅的泪，是别样的美丽，是如此的惹人怜，嘴角微微上翘，温婉和蔼，鬓角适时地滴下水珠，落在她的腿上，摔碎了，如同一颗精美脆弱的水晶珠掉在了洁白的大理石柱上，四分五裂。这种氛围，温暖至极，让我差一点儿就他妈的说出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这种鬼话。

  “不过，”她缓缓眨着眼睛，那层蒙在眼珠上的泪水被眼皮带走了，“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男朋友的，我由衷地为那个幸运女孩子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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