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宫里如雪夜般安静。

  “你说……什么？”

  大梁天子的话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没有愤怒，只有不能理解，不可思议。

  “你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朕退位？”

  帘幕后面，身影缓缓前倾。

  严公公也是被姜小白的话惊得五雷轰顶，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

  “陛下，陛下，姜大人绝对不是那个意思，还请陛下息怒啊……”

  “我就是这个意思。”

  可姜小白依旧举着玉玺，笑着说道：“严公公，我就是，这个意思。”

  “陛下，您还记得元景十三年的那个进士吗？”

  “那个狂生？”

  “朱江客，豫章人士，元景十三年殿试状元，臣还记得他的名字。”

  “你只怕还记得他写的那篇疏吧？”

  “问罪疏。”

  “天下不安，罪在君王，百姓不安，罪在君王，臣子不安，罪在君王……呵呵，什么都是罪在君王。”

  姜小白缓缓将玉玺放下，抬起头看向珠帘后的那个身影，问道：“陛下记得很清楚。”

  “很难记得不清楚。”

  “但陛下并没有任何改变，反倒是变本加厉了。”

  “朕是天子。”

  “陛下，天子，也不过是代天牧民罢了，百姓，是天下的百姓，而不是一人的百姓。”

  “姜小白。”

  “陛下，退位吧。”

  玉玺宫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严公公伏倒在地，浑身颤抖。

  姜小白疯了，姜小白绝对是疯了。

  只要今夜过去，大梁朝就可以焕发新生，不仅解决了常年以来的蛮戎之祸，更能鲸吞黑河以北的大片沃土。

  大梁将进入辉煌的中兴时代！

  “为什么？”大梁天子轻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自己最为信任的人，也要自己退位？

  姜小白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说道：“因为，天下百姓，已经对您失去信心，大梁想要迎接新的未来，只能，从上到下的，更迭。”

  姜小白本来想用清洗，但如此残酷的词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已经被你控制了吧？”

  “是的，陛下。”

  “何永秋与刘无懈那边一时也帮不到宫里对吧？”

  “是的，陛下。”

  “这么看来袁焕和两大营……呵呵，姜小白啊姜小白，为了今天，你牺牲了多少，不错，不错。”

  帘幕后面，掌声响起。

  姜小白跪在原地，默不作声。

  “说吧，朕退位后，谁适合做皇帝，总不能是老三吧，虽然哑了瞎了，但至少还有救治的方法，只要愿意的话。”

  掌声停息，大梁天子接受了事实。

  他是个聪明人，而且比一般人更加聪明，他知道，这是姜小白在给自己台阶下，如果不下去，那明日最大的新闻，恐怕就是大皇子弑君然后被拿下的消息。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手，修自己的道去了。

  至于生命，是无虞的，毕竟姜小白求的是青史留名，留的是好名，而不是效仿司马氏。

  姜小白摇了摇头。

  “难道是老五？这孩子性格不错，就是太狠了些，大梁进入中兴，需要的应该是一位仁君，施行仁政才是。”

  可姜小白还是摇了摇头。

  “难不成，是太子？”

  这下，就连大梁天子都有些糊涂了，如果真是太子的话，他就要好好考虑这个台阶，自己要不要下了。

  自己不可能将天下，交给自己这个逆子手中。

  姜小白自然还是摇了摇头。

  大梁天子沉默了片刻，问道：“难道，你姜小白想自己做皇帝？哈哈哈哈，不对，不对，你的志向不在这里，而且关宁军和西北军都在外面，哈哈哈哈，说吧，你选择的，到底是朕的哪个儿子？”

  是啊，关宁军和西北军都在外面，虽然人数不是太多，可一旦姜小白真的篡位，那就是天下共诛之的局面，就算太聪明，下场也不会比骷髅王更好。

  “臣以为，十一皇子广平王朱明深性格稳重，为人善仁，可以当此重任。”

  “明深啊……的确是个好孩子，是爱民的仁君，看来一开始的时候你就这样计划了吧，难道你就是明深背后的那个人？”

  从很早开始，朱明深就进入了大梁天子的视野。

  不过，却一直未被当成接班人来看待。

  因为朱明深背后的势力实在太浅了，就算强行扶上了皇帝的位置，也只能成为利益集团的傀儡，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如果是姜小白选的，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更何况，明深背后，不是还有着另外一个人的支持吗？

  “行吧。”

  珠帘背后的大梁天子缓缓起身：“姜小白，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就令人在襄阳给我修建个道观，我喜欢那里。”

  “臣，遵旨。”

  一场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改朝换代以十分平静的对话落下了帷幕。

  西北军杀进了京城，被堵住的蛮戎骑兵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一直静默的义堂也突然出动了全部能手，镇压京城内出现的邪异与妖怪。

  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

  城外还残留着冰雪的山林里，苏镜面无表情，追击着逃窜的刘仁美。

  两人的身影在高大的树木间闪烁，澎湃的法力更是不要钱一般挥洒。

  “纵神！”

  随着苏镜手指挥舞，那参天的树木如同一把把重剑朝刘仁美砸去。

  刘仁美叹了口气，身形猛然拔升，随着一声清脆的鹤鸣，一个虚影在他背后显现，翅膀震动，速度极快飞出了一段距离。

  可是飞去的方向，苏镜隐隐感觉有些熟悉。

  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树出现在视野之中，桃花树下，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

  是顾桃儿的墓。

  老妪伸手轻轻一扯，便将空中的刘仁美扯了下来。

  苏镜毫不犹豫，手中勾月画戟直接刺出，将刘仁美钉在了顾桃儿的墓前。

  “老身，拜见阴天子。”老妪缓缓弯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阴天子。”刘仁美却是突然大笑，将勾月画戟从体内拔出。

  黑色的死气不断侵蚀着他残余的生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刘仁美往后爬着，靠在了顾桃儿的墓碑前。

  “如露亦如电，”

  他染血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那块简陋的墓碑，眼中出现了极为复杂的色彩。

  “应作如是观。”

  一阵风起，刘仁美的尸体慢慢化成骷髅。

  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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