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又回到家破人亡那一天，所有人都在离他而去。

  以前的他还会愤怒，会不安，会仇恨，但如今的他，似乎只剩下困惑。

  困惑人生为何只有失去？

  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胸口。

  明明这里已经酸胀难忍，心却仍能强劲跳动。

  明明是它叫嚣着抛下所有，可也是它说不可以这样……

  他望着远方。

  霍家出事时，他东躲西藏眠没觉得累。

  被慈仁折磨时，他几日几夜无眠没觉得累。

  在赤州殚心竭虑时没觉得累，上京后各方周旋没觉得累。

  但今天，他头一回感觉到了累。

  或许，他应该躺下歇息一会儿了……

  于是他的手缓缓松开缰绳，往后仰去……

  霍郁京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时，把躲在远处想看热闹的花渔吓了一跳。

  原只是想着假装离开，让霍郁京急一急罢了，不想这又吐血又坠马的，她哪还敢躲？

  她想也没想冲上前。

  “伤着哪儿没有？”

  霍郁京怔怔地看着花渔焦急的脸。

  “你说话呀！”

  花渔急了，抚摸上他的脸。

  “该不会是撞着脑子，傻了吧？”

  少女的掌心温热，肌肤细腻，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霍郁京猛然惊醒，一把抱住眼前的少女，用尽力气。

  他的头埋在花渔的脖颈处，声音喑哑，带着厚重的鼻音。

  “不要走，求你。”

  花渔发誓，她并没有想马上就原谅霍郁京的。

  至少也要让他痛哭流涕，后悔个三天三夜。

  但……花渔感受着霍郁京的颤抖和紧到快要窒息的拥抱，心软了那么一丢丢。

  霍郁京抱住她一声不吭，久久不松手。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他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对不起……”

  “我接受不了……”

  “但我做的事，实在太危险了……这样好不好，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永远挡在你的面前，你生我生，决不教你黄泉路上独自一人……”

  他稍微松开花渔，和她对视。

  他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落在他的这张脸上，颇有些病美人的意味，特别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如今眼角发红，又添了几分诱人。

  但他目光中的阴郁和疯狂却狠狠吓了花渔一跳。

  这一瞬间，霍郁京那些看似柔和的表面被彻底撕开，露出他的本质——

  偏执、阴暗。

  小九在空间里极为焦急。

  “黑化值上升50%……70%……90%……”

  花渔叹了口气。

  算了，谁让她貌美心善呢？

  于是，她一把拧着霍郁京的耳朵，咬牙切齿。

  “你要是再敢把我推开，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我！！”

  话音刚落，上升到了98%的黑化值，又倏忽掉到30%。

  小九松了一口气。

  霍郁京却是闻言一愣，随后脸上表情瞬间松懈，一如春风拂面，冰封消融，百花次第而开。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花渔不愿意的准备……

  但现在用不上了。

  他再度紧紧地抱住花渔，低声轻笑，道。

  “好。”

  不得不说，有了花渔的霍郁京，确实像是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这一点，霍一是最清楚的，因为他发现，对人对事一向浮于表面实则内心冷漠的主子爷，这几日都对他们这些属下微笑。

  发自内心那种。

  但说句实在话，主子爷笑比不笑更瘆人了好吗！

  今天主子爷竟然还问了他如何赔礼道歉……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霍一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既然要赔礼，那势必要投其所好，并且亲手制作方显得有诚意。”

  “哦，花渔姑娘最喜欢吃面了……”

  霍一发誓，他绝对没有故意坑主子爷的意思。

  嘿嘿嘿……

  隔日，霍郁京便走进厨房，请教厨娘张婶如何做面。

  霍郁京的手，杀人很厉害，搅动风云也很厉害，但揉面嘛……

  确实强差人意。

  不，不能用强差人意，甚至可以说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张婶在一旁指点着，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接到霍郁京身上。

  “放水，少点少点少点！”

  “哎呀，太多了，公子呀！”

  张婶拍着大腿：“您放慢点！”

  霍郁京手忙脚乱，捣鼓了一个下午，终于勉强做出了两碗还算看得过去的阳春面。

  看着人终于被打发走了，张婶擦着满额头的汗珠。

  她发誓，下回要是公子再让她教什么，她就请病假！谁爱教谁教！

  再看一眼杯盘狼藉的厨房，张婶长叹一声，认命地收拾了起来。

  花渔今天等了一日，都不见霍郁京。

  问小九，小九竟然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要保密。

  直到霍郁京端着两碗瞧着有点像坨坨的面来找花渔。

  感动嘛，肯定是不太敢动的，毕竟这面……

  嗯，好吃不了一点点。

  霍郁京有些泄气。

  花渔在得知他竟然在厨里忙活了一个下午后，拍着胸脯安慰霍郁京，说是要给他露一手。

  疲惫的张婶早已经离开了，趁着花渔四处翻找材料时，小九忍不住问了一句。

  “花花啊，你会煮面？”

  “开玩笑！我什么不会？”

  花渔满不在乎地反问。

  然而一个时辰后，花渔看着乱七八糟的灶台，还有锅里那一坨坨比霍郁京还不行的面疙瘩，果断熄了火，拉着霍郁京开跑。

  霍郁京有些懵：“怎地？不做了？”

  花渔：“溜了溜了，等下被张婶知道要挨骂了。”

  睡梦中一无所知的张婶：我太难了……想辞职……

  花渔直接把霍郁京拉到街上，找了一个街边小摊坐下。

  “老板！两碗阳春面！都卧个蛋！”

  “好咧！”

  老板答应着，手法娴熟拉起了面，只见那一坨揉好的面在他手上抻得越来越长，最后放入锅中煮开，再加上煮好的鸡蛋，撒了些葱花，喷香。

  花渔和霍郁京看着面前的面，相视一眼。

  “噗嗤——”

  花渔率先笑了起来。

  紧接着霍郁京也不由自主笑出声。

  这家老板煮的面确实好吃，两人心满意足吃完面，沿着穿过赤州城的赤州河走回去。

  赤州城的夜很是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花渔张开双手维持平衡，走在河沿边上。

  霍郁京看着前头的花渔，忽而开口问她：“花渔，你喜欢这里吗？”

  花渔回过头，笑道：“喜欢啊！”

  她看向城中点点烛火。

  “世间万物有它们运行的规则，我最喜欢的便是如此，人们安居乐业，充满希望。”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仿佛有星光。

  那一瞬间，霍郁京觉得花渔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他伸出手，握住花渔的手。

  肌肤相亲的一瞬间，他心里的不安才暂时消失。

  “如果你喜欢，我便为你把他们永远留下，哪怕赔上我的命。”

  霍郁京轻声地说。

  “我发誓……”

  花渔捂住了他的嘴。

  “不需要发誓，你只需要好好活着。”

  今夜的月光很亮，霍郁京像着迷一样，他俯下身来，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他的心跳得很快，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终于，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眼睛上，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短暂的吻，但却奉献了他全部的热忱与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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