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嬷嬷一早就赶去了佛堂，本以为要候上一段时间才能等到鸳鸯阁的人，谁料竟听宫人道：

  “霄妃娘娘已经来过了，奉了一本经文在佛前。”

  桂嬷嬷咽下喉间的惊呼，绕开宫人就往佛堂走去，只见佛前的供桌上，果然摆着一本经书。

  桂嬷嬷朝佛祖拜了拜，才拿起经书翻看——

  墨香萦绕显然是才写成的；字字娟秀、页面干净，足见提笔人的用心。

  “这……”桂嬷嬷从头翻到尾，“一日的功夫，竟真抄完了一本？”

  桂嬷嬷放下经书，又找到方才回话的宫人，问道：“霄妃娘娘之前替大皇子抄写的经文呢？寻出来给我瞧瞧。”

  宫人不敢迟疑，忙翻找了出来递给桂嬷嬷。

  两本经文的字迹一模一样，看来确是霄妃亲自抄写而成。

  桂嬷嬷又问：“霄妃娘娘来时的模样，你可曾见到？”

  “回嬷嬷，霄妃娘娘的尊容，奴才不敢瞧，”宫人顿了下，“不过，奴才似乎听到霄妃娘娘打了声哈欠。”

  “许是来得太早，还没睡醒。”

  桂嬷嬷没法子，只好明日再来。

  皇帝是吩咐不许寻霄妃的麻烦，太后也说罢了，可没得眼巴巴的跑去霄妃的鸳鸯阁，朝令夕改。

  聪明人之间，向来只需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既达成目的，也不必在明面上落了谁的脸面。

  故而翌日天还未亮，桂嬷嬷又来了佛堂，这次总算是等到了眼底一片青黑的云落。

  “霄妃娘娘。”

  云落看着眼前的桂嬷嬷，惊讶问道：“桂嬷嬷是来检查经文的吗？”

  检查经文，是桂嬷嬷过来的借口，于是便点了点头。

  但随即又摇了摇头，笑道：“奴婢昨日就已看过娘娘抄写的经文，字迹工整娟秀，让老奴叹服。”

  “娘娘如此费心，想来佛祖已经知晓了娘娘的祈愿。”

  “当真？”云落面露惊喜，“太后的病情如何了，岂不是很快就要好了？”

  桂嬷嬷叹道：“病去如抽丝，太后年纪也大了，只怕一时半会还离不开汤药。”

  云落扬起的嘴角落下，眉锁愁云，“看来是本宫还不够努力，佛祖并未听到经文中的祈祷。”

  桂嬷嬷一滞，只好再隐晦的提点一句，“这病哪有说好就好的，总免不了要受些罪。”

  顿了顿，叹了一声，“娘娘的心思已经收到了，娘娘自己也要注意身子。”

  随后又看向一旁的摇翠，“娘娘的身子可要多多上心，太后还等着听娘娘的喜讯呢。”

  见摇翠应是，桂嬷嬷这才放心，同云落告退离开。

  霄妃听不懂，难道摇翠还听不懂？

  桂嬷嬷满心以为云落的事处理完了，谁料才过了一日，就听传来消息：“霄妃在凤禧宫晕倒了！”

  说是晕倒，其实也不然。

  云落只是在众嫔妃一齐给皇后行礼时，眼前一黑跌了一跤，缓过神来后还有精力跟皇后告罪。

  但云落脸色苍白，衬得眼下青乌明显，皇后怎会问她的罪，当即就派人去请太医不说，还亲自将人送了回去。

  至于穆靖川，亦是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鸳鸯阁。

  穆靖川一来就要往寝殿走，只是看到皇后竟也在，这才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回陛下，霄妃妹妹她是……”皇后面露迟疑，“她是太过劳累导致的精神不济。”

  穆靖川眉头紧锁，“太过劳累？具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累成这样？”

  皇后抿了抿唇，将宫人屏退，才低声道：“霄妃妹妹这几日都忙着给母后抄写祈福的经文，日夜不辍，这才累倒了。”

  “母后病倒，宫中上下都恨不能以身代之，可霄妃妹妹这般，只怕母后还未病愈，她也跟着病倒了，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自古以来以孝为先，云落为太后祈福而病倒，传出来只会收获美名。

  但皇后现在这番话显然是迎合了穆靖川的心意。

  “这些天，你也辛苦了，”穆靖川拍了拍皇后，“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陛下也是，这些天瞧着都憔悴了。”皇后心疼的道了一句。

  等皇后离开，摇翠才上前请安道：“陛下，娘娘方才喝过安神药，已经睡下了。”

  穆靖川倒是不在意这个，问道：“怎的还在抄写经文？”

  据他所知，桂嬷嬷已去佛堂寻过云落了，应当是按他的吩咐行事才对，怎么云落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还累得站都站不稳了。

  “回陛下，娘娘虽听桂嬷嬷说太后的病情已有好转，但想着还要喝药那就是未曾好全，所以还是坚持抄写，希望太后能够早日康复。”摇翠恭声回道。

  “看着你们娘娘累成那样，你们不会劝着点？”

  穆靖川嗓音未有起伏，却叫摇翠吓得跪了下来，“娘娘坚持，奴婢们实在没有办法。”

  “自己下去领罚。”

  穆靖川说完，便去了里间看云落，但并未多待，就离开了鸳鸯阁。

  云落还是睡醒后，才知道穆靖川来过。

  “他可说了什么？”云落问道。

  摇翠复述了一遍，“娘娘，陛下不会是生气了吧？”

  云落打了个哈欠，靠在软枕上的姿势都没动，“如果他今日没宣我觐见，你明儿就去御膳房取些做汤的食材来。”

  又道：“我昨儿个看的书呢？去拿过来。”

  昨晚熬了个通宵看书，现在醒了还是抓心挠肝的想将后续追完。

  然而还未等到皇帝的宣召，先等来了内务府的人。

  “娘娘，奴才是内务府新来的小严子，听说娘娘您这儿缺人手，所以特意带了几个新调教好的供娘娘挑选。”

  云落皱眉，“本宫并未寻内务府要人。”

  在封妃的第一日，内务府就来过人了，但当时就被云落拒绝了。

  小严子谄笑道：“娘娘如今是妃位，底下却只这么几个人伺候着，奴才们也是担心人手不够，有些事一时周全不来。”

  “鸳鸯阁不大，如今这些人手已够了。”云落解释了一句，好奇的看着小严子问道：“倒是公公，本宫似乎以前从未见过。”

  “当不起娘娘一声‘公公’。”小严子诚惶诚恐，又解释道：“奴才是从宗正寺调来的，所以娘娘以前未曾见过。”

  宗正寺？莫非是慈妃的手笔？

  因为她知道了慈妃的想法，且又不配合，所以想灭口？亦或是逼迫她与之合作？

  云落朝欲雪看了一眼。

  “娘娘，还是要几个人吧，”欲雪撒娇，“别的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底下都有小宫女伺候着，奴婢也想要。”

  云落被“气”笑，捏着她的脸颊掐了一把，“你倒是会享受。”

  但云落和欲雪是何等关系，气归气，还是对小严子道：“将人带上来吧。”

  小严子高兴的应了一声，很快就将人给带了上来。

  “奴婢/奴才参见霄妃娘娘，霄妃娘娘万福金安。”宫人们齐声道。

  云落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摇着团扇对欲雪道：“还不去快挑合心意的？”

  又对摇翠和妙姝道：“可别说本宫厚此薄彼，你们也挑一个吧。”

  妙姝下意识拒绝，“奴婢不用人伺候。”

  摇翠是看懂了云落与欲雪之间的眉眼官司，故而也道：“奴婢也不用，就让欲雪挑吧。”

  “嘿！”欲雪不满叉腰，“你们两个，拿我做筏子哄娘娘开心是不是？”

  “既如此，我挑的人，你们可不许吩咐她干活。”

  “行了你，”云落瞪了她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欲雪轻哼了一声，这才扭头看向小严子，“这些人我也不熟，公公可有推荐的？”

  “能带来伺候霄妃娘娘的，自然各个都好，欲雪姐姐只管瞧哪个合眼缘。”

  云落闻言又扫了一眼抬头低眸的宫人，容貌身形都没有格外出挑的，总不能这些人都是慈妃的人手吧？

  欲雪也想到了这点，但小严子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逼问，只能挨个问话。

  问完了一圈，欲雪扭头请示云落，“娘娘可有瞧着好的？”

  欲雪顾着问话，自然不可能问一个看一次小严子的神情，但云落高坐，却能看得分明。

  可别说小严子的神情有何异样了，就连宫人们的回话各个都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的确是调教的极好。

  云落打了个哈欠，“你要的人，自己瞧好就行了。”

  欲雪笑嘻嘻的应了声是，随即绕了一大圈，从人群中拉出一人，“你叫寄夏，我没记错吧？”

  寄夏诚惶诚恐的点头，“是，奴婢唤作寄夏。”

  小严子见挑好了人，也不耽搁，带着剩下的人朝云落行礼告退，便离开了鸳鸯阁。

  见欲雪下去安排寄夏的住所，摇翠皱眉不解道：“娘娘，这寄夏瞧着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

  云落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内务府无缘无故送人过来，难免让人多想。

  不多时，欲雪安置完寄夏回来，禀告道：“娘娘，奴婢暂时没发现她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去打听一下，这几日有什么人去过内务府。”云落吩咐道。

  ……

  “……前日钟离宝林身边的宫女去了一趟内务府领布料，说是给未出世的小皇子做衣裳……昨日蕙妃……今日慈妃派人去领茶叶……”

  摇翠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禀告给云落。

  “慈妃才住进来，院里就缺茶叶了吗？”就连妙姝也听出了不对的地方。

  以皇后对慈妃的重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云落问道：“小严子是因何调来行宫的？”

  “小严子是跟着慈妃等人一起来的行宫，不过奴婢打听到，陛下在宗正寺时曾夸过他机灵。”

  云落垂下眼帘沉思，宗正寺负责管理皇族的一应事物，所以虽为前朝官署，但还是备了宫人，以防有皇家子弟因各种情况暂住宗正寺。

  进了宗正寺的宫人，宫女还能等着二十五岁出宫，可太监基本就只能在里面老死了。

  所以没人想去，也几乎没人能从宗正寺调到宫里来。

  如果是慈妃将小严子调来后宫，那么小严子替她做事也很正常。

  可是，慈妃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将人调回皇宫还好说，可不仅将人安插进内务府，还不是从底层做起。

  “哦对了，午间皇后派人去内务府走了一趟，听说是有笔账务不上。”摇翠补充了一句。

  云落“嗯”了一声，又问道：“今晚陛下有翻牌子吗？”

  摇翠摇头，“奴婢暂时没有听说。”

  直到夜深，也没听见敬事房抬轿去接哪位娘娘或是小主，也没有来云落的鸳鸯阁。

  于是翌日，在问过皇后不需要她去延福宫侍疾，好生歇着就行的云落，让人去御膳房取了食材，蹲守在茶房熬汤。

  用过午膳就开始熬煮，一直熬到暮霭沉沉，一锅的精华浓缩成两碗汤，一碗让人送去龙鸣宫，一碗送去延福宫。

  没成想，延福宫的那份收了，龙鸣宫的那份却是原打不动的送了回来。

  云落看着眼前撇去油花的奶白色的汤，拧眉问道：“是拦着没让送进去，还是被陛下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妙姝看了云落一眼，才支支吾吾的回道：“多瑞公公将食盒提进去了，只是没多大会儿，就又送了出来。”

  “说是……陛下晚上不喝汤。”

  太后估计也不会喝她送去的汤，但至少没让原路返回，这穆靖川分明就是故意的。

  好好好，她给他娘抄经书祈福，他还生上气了。

  “明日早些去御膳房，我去请安前就将汤给炖上，午时你们就送去。”云落哼道。

  但仍是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据多瑞所言，穆靖川嫌汤太烫，夏日里喝完得出一身汗。

  只怕这老长一段的解释，还是多瑞怕云落伤心，自己编出来的。

  但云落不气馁，既然不喝汤，那就改做糕点。

  什么水晶紫薯糕、山药枣泥糕、冰凉绿豆糕，又是一式两份分别送了过去。

  结果还是没收，这次的理由是，嫌太甜腻了。

  云落捏起一块原封不动送回来的点心，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哪儿甜腻了，分明软糯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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