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曼妮在删除我微信联系方式的时候，没有任何迟疑，看得出来，她是真对我失望了，失望到连朋友都不能做的那种。

  我有点想责怪黄小跳，但是黄小跳有错么？并没有，它只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

  我垂头丧气的走向电梯方向，我觉得我怎么向顾曼妮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冷血的人。

  在等电梯的时候，黄小跳安慰我说道：“你没做错什么，事实就是这样，人的生老病死不能以人的主观意志改变。”

  我：“嗯，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想帮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果我有办法，我一定愿意帮一帮这个老爷爷。”

  黄小跳：“你想帮他，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不一定非得给他想办法延寿，不是么？再说了，延寿多少是个头呢？人固有一死，何况死亡也不是结束，只不过是循环的另一种开始。”

  我：“我能怎么帮他呢？”

  黄小跳：“尽力而为吧。”

  电梯门打开，我走进电梯，在电梯下降时产生的淡淡失重感让我更加难受了，满脑子都是顾曼妮给我讲的爱情故事。

  一个患癌、患轻微痴呆的老爷爷，一个为了照顾老爷爷扭伤了的老奶奶……

  电梯到一楼开门，迎面走过来两个保洁人员，手里提着刚刚打包的早餐。

  十五分钟后。

  我提着几份早餐回到住院楼，在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没看到顾曼妮的身影，我将其中一份包子、粥放在了这里，提着剩余的早餐来到了那间病房。

  在我推开门的时候，老爷爷转过头，对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我轻一点，不要吵醒了老奶奶。

  而躺在床上的老奶奶已经醒了，歪过头看着这边，看见我有些意外。

  我提着早餐来到床边，小声说道：“曼妮让我给你们带了早餐，爷爷昨天一夜没怎么合眼，要注意休息啊。”

  老爷爷有点懵，看向老太太问道：“曼妮是谁啊？你认识么？”

  老太太挣扎着想要用两只肘弯支撑起上半身，一边动一边说道：“是照顾我的那个护士啊，小顾。”

  我见老太太要起身，急忙说道：“奶奶您躺着，我帮您把床升起来，您躺好就行了。”

  老爷爷感激的说道：“孩子，谢谢你啊。”

  老太太则是有点八卦的问道：“你是小顾的男朋友么？”

  我本来不想说是的，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给他们买早餐，为了方便，我索性就应了一声，继续说道：“早上过来，曼妮就说了老爷爷半夜过来看您，在这坐了一整夜，我去给她买早餐的时候，就顺便跟你们带了一份。”

  老奶奶的气色不错，半靠在床头笑着说道：“孩子，谢谢你们，你叫什么名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啊？”

  “一念，吴一念，解释过来就是‘没有一点念想，无欲无求’的意思。”

  老奶奶笑道：“你这名字真有意思，我姓钱，你可以叫我钱老师，我老伴姓王，叫他王老师也行。”

  我笑着说道：“还是叫爷爷、奶奶比较亲切。”

  “好的啊，随便你怎么叫都行，我们年纪大了，叫什么听着都舒服。”

  我是看着他们俩吃完早餐的，又多问了一句王爷爷要不要回家休息，我可以送他回去。

  王爷爷本来是不想回去的，但是被钱奶奶“责令要求”，他最终妥协了，决定先回家休息一下，睡醒了再等保姆带他来。

  从医院离开已经是早上七点一刻了。

  王爷爷走得比较慢，毕竟是位80多岁的老人了，上车的时候还是我扶着他上去，拐杖放在了第二排。

  回去的路上，王爷爷基本上就是重复着那几句话，“年纪大，身体不中用了”“不知道还能陪老伴多久”“能多看一眼就多眼一眼，眼睛闭上了就看不到了”。

  作为陌生人的我，听到这些话本应该是没有什么感觉的，然而我却能共情他的哀伤，在经过红灯停车的时候，我把头转向王爷爷问道：“您这一生有什么遗憾么？”

  王爷爷双手不停的搓来搓去，眼睛看着正前方，嘴里喃喃自语道：“遗憾……遗憾……遗憾什么啊？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要让老太婆难过了。”

  “这话怎么说呢？”

  王爷爷很是伤感的说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啊，就有说过谁先走的话题，那时候她胆小，一直说让我比她活得更久一点，她不知道怎么充煤气费、怎么交水电费，如果家里没有煤气了，她就不能做饭了，为了哄她开心，我就答应的好好的，一定要比她活得久一点。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得了，唯独这个约定，始终忘不掉，我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多活几年了，可是这身体不争气啊……”

  红灯熄灭，我挂上D档开车起步，心情特别沉重。

  王爷爷把头转向了右侧，  看着车窗外意味深长的说道：“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先走了，每次想到我走后她难过伤心的样子，我就觉得难受，我就告诉我自己再坚持坚持，再坚持一下。”

  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您和老奶奶一定很相爱吧。”

  王爷爷嘴角突然上扬，笑着说道：“很相爱么？可能也不见得吧，就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每天面对的就是柴米油盐，在小吵小闹中这么过了一辈子，现在回忆起这一生，很后悔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争执不休，为什么不能大度点让一让她呢？现在回看啊，真没有什么事是必须用‘吵架’来解决，而‘吵架’的作用就是把彼此的心情弄的很糟糕，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爷爷您活得的真通透。”

  “要是四五十年前就能活得这么通透，那才是真的通透呢，现在啊……晚了。”

  “古人说，朝闻夕死已经足矣。”

  “那是古人说的，我不这么认为，我现在只知道自己很后悔，年轻的时候不应该吵架那么多次，刚刚你不是说我有什么遗憾么？这就算是个遗憾吧。”

  在闲聊的过程中，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我停下车，王爷爷自己推开车门，我想送他上楼，被他委婉的回绝了，他说自己可以走上去，不用担心。

  我凝视王爷爷的背影，看着他走进小区正门，进门之后，他还停下脚步转过头向我挥手说道：“孩子，回去吧，天亮了，我走不丢了。”

  我向王爷爷挥了挥手，看着他走远后，我才上了车，坐在主驾驶上发现中控台位置有一盒烟，还有打火机。

  很少抽烟的我破天荒的给自己点了一根，按下车窗回忆着王爷爷说的那些话，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到了暮年才意识到这些人生大道理呢？

  一根烟抽完，准备回家才发现手机不见了，努力回忆才想起在买早餐的时候，付完款就把手机放在了小摊上，我拿起来老板递给我的早餐就忘记拿手机了，也不知道我现在回去还能不能找得到。

  开车回到医院，将车停好后就去了卖早餐的小摊，这个时间段购买早餐的人是最多的，我挤到了小摊前面准备找摊主要手机，因为我很确定，手机就是被我忘记在这里了，当时老板刚刚出摊，都没几个客人，所以我的手机丢不了。

  然而，我讨要手机的过程并不顺利。应该是我不停的往前面挤，引起了一些人的误会，认为我要插队，眼看我就要挤到最前面了，正准备问老板看没看到我的手机呢，前面的一个穿着铆钉上衣的男子突然转过头，冲着我吼道：“挤什么啊？不知道排队么？”

  我赶紧道歉说道：“哥……哥不好意思……我不是买早餐，我……”

  我的话刚说到这，我就发现面前这个穿着铆钉衣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顾曼妮的男朋友张子豪，之前我们在病房门口见一面，彼此闹的还很不愉快。

  当时花虎子、苏宇都在，张子豪没敢动我们，尤其是顾曼妮也在场，这张子豪应该是认为丢面子彻底丢到家了。

  张子豪在这里看到我更是分外眼红，尤其是确定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花虎子和苏宇在身边后，他觉得他自己行了，早餐都不买了，直接转过身推搡我的肩，一边推还一边吼道：“你咋地？你想说啥？你插队还有理了？”

  周围排队买早餐的人对我有误会，看我很不爽，纷纷站在张子豪这边，声讨我不守规矩。

  我刚刚是想解释的，但是叫嚣的人是张子豪，我就不想解释了，尤其是张子豪还推搡我，我顿时就怒了，指着张子豪说道：“你他妈再敢碰我一下我弄死你。”

  张子豪是真的不惯着我啊，在我这话说出口之后，他仍旧推了我一把，还指着我鼻子问道：“我就推你了，你能把我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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