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慈树王很快收回目光，对纳西妲说：“…那时的我就知道，单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将禁忌知识从世界树中驱逐。

  “于是，我创造了统合人类智慧的装置——虚空。”

  “那真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发明。”纳西妲衷心赞道。

  “呵呵…谢谢你，纳西妲。”大慈树王的脸上露出笑容，“长久以来，我都认为[梦境]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虽然这样做有些自私，但我还是用虚空借走了人类的梦境。

  “我将人们的智慧统合，再贡献出我全部的力量……

  “多亏了须弥子民的智慧，禁忌知识[几乎全部]从世界树中被清除干净了。”

  听到大慈树王说大部分禁忌知识都被清除，一直担心污染问题的纳西妲下意识松了口气。

  在大部分禁忌知识都被清除的前提下，剩下的一小部分无论怎么想，都应该很容易解决才对…吧？

  就在纳西妲想问问大慈树王，剩下的那一点禁忌知识的污染该怎么清除，大慈树王却再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大慈树王才对纳西妲轻声道：“可是…事情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简单。

  “当我清除了大部分禁忌知识的污染后，一阵剧烈的头痛带给我了不好的预感…”

  注意到大慈树王语气的变化，本来稍稍放心的纳西妲，此时心中也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

  迎着纳西妲错愕的目光，大慈树王终于说出了事实：“头痛后，我才想起，我的意识是与世界树相连的，世界树带给了我知识与智慧，但…禁忌知识的污染，也同样通过这种联系找上了我……”

  “我在你的意识里…见识过那种痛苦了，那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吧。”

  “嗯…”大慈树王没有否认，她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将更进一步的事实，告诉了纳西妲，“不过相比我的感受而言，更重要的是…就算我已经死去，但只要我的存在，和我相关的一切，作为记忆与知识保存在世界树中，那么，禁忌知识的污染便永远无法根除。

  “而我…永远无法[消除]我自己，这是一种悖论。”

  消…消除？

  纳西妲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大慈树王，希望她刚刚听错了。

  可大慈树王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泯灭了她的希望。

  “…所以，我折下世界树最纯净的枝杈，作为我的乱回，并留下线索…”大慈树王克制住她的全部情绪，以防对纳西妲造成困扰，“…只为等到你的到来，将被污染的我…从世界树中彻底抹除。”

  “等…等等…”纳西妲她看着面前处于绝对平静，似是早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结局的大慈树王，语气慌乱，“不对…不…这样不对……！”

  从世界树中抹除一个人的存在，那可是比杀掉一个人还要残忍的事情。

  死去的人，还会在朋友、仇人，或者恰巧知道这个人的陌生人那里留下[痕迹]，而痕迹，就是这个人曾在世界上[存在过]的最有力的证明。

  可若是从世界树中抹除这个人的存在，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死去…不，准确的说，那种状态不是[死]，而是……[无]。

  [无]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可悲的结局。

  “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了是吗？”大慈树王眼神温柔，表情却依旧克制，“看来…你果然很聪明呢。

  “我知道一见面就让你做这样的事，对你而言太过残忍…但你应该清楚……

  “将我从世界树中抹除，是拯救世界树唯一的办法。”

  “可…可是…”纳西妲脸上痛苦、迷茫、悲伤的表情交织，她看着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就要成为最后一次见面的大慈树王，她的语句混乱，再没之前那般镇定，“人们是那么的爱戴你…大家一直一直都在怀念你…我，我也……怎，怎么能…就这样忘记你……就没有别的办法…我能做到的办法……”

  “你是[智慧之神]啊，纳西妲。”大慈树王沉声道，“你应该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是…这也太残酷了……”纳西妲语气哽咽，“我不想忘记你……”

  “不要伤心了，纳西妲。”大慈树王安慰道，“作为智者，此刻你应该享受找到答案的喜悦才对，不是吗？

  “这就是你一直寻找的答案，想要知道全貌的那句话……

  “[让世界，彻底遗忘我。]”

  明明知道了答案，纳西妲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从五百年前，第一次于世界树中获悉前代草神大慈树王的种种壮举后，纳西妲就在心中将大慈树王视作了榜样。

  五百年间，她一直都在为成为大慈树王那样贤明的神明而努力。

  五百年后，虽然她还是没成长为一位合格的神明，但跟着大慈树王的脚步，她也有能力处理一些不是很复杂的事情了。

  现在，终于见到仰慕了五百年的偶像，纳西妲的心情本来是雀跃的。

  即便这只是大慈树王残留的一抹意识，但仅仅是见到对方，纳西妲忐忑了五百年的心，便寻得了片刻安宁。

  尤其是在得知她其实是大慈树王的轮回后，她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想问对方，她也有许多许多趣事，想和对方分享……

  可是。

  现在沉重的现实请告诉纳西妲，想要拯救须弥，想要彻底清除禁忌知识带来的污染。

  唯一的办法就是由她亲手，将给予她生命的大慈树王抹除。

  她的名字、她的过往、她曾做过的一切，都将在抹除后不复存在。

  人们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位神明，曾为了他们，付出了所有。

  他们也不会记得，到底是谁，将悬于深渊边缘的须弥，从绝望中拉了回来，赋予了他们近乎几十上百年，乃至延续到世界尽头的美好生活。

  “甚至连我…也会忘记这一切。”纳西妲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慈树王，视线被泪水模糊。

  [我们都栖息在智慧之树下…]

  [尝试阅读世界…]

  [从土中读、从雨中读…]

  [尔后化身白鸟，攀上枝头…]

  [终于衔住了至关重要的那一片树叶……]

  大慈树王伸出手，擦了擦纳西妲眼角的眼泪，然后上前一步，默默地抱住心都要碎了的纳西妲。

  这是大慈树王，唯一能为纳西妲做的事情了。

  而五百年来，第一次与人拥抱的纳西妲，嗅到了一股极为清新的味道。

  那是雨后大森林中，树木花草散发出的清香。

  这一刻。

  大慈树王的存在，是那样的真实。

  可偏偏，纳西妲又从这温暖的怀抱中，感受到一层极为沉重的壁障。

  感受着与大慈树王拥抱所带给她的温暖感与安全感，纳西妲多希望这一刻的时间可以延长。

  这样，她就能将大慈树王的身影，深深镌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可是，身为大慈树王的轮回，纳西妲比任何人都清楚……

  大慈树王不想她这么做，她也不能这样做。

  [曾经…]

  [我是世上唯一能够做梦的个体…]

  [在我的梦里…]

  [所有人入夜后也都会进入梦乡…]

  [人们的脑海中飘出奇思异想…]

  [有些滚落地面…]

  [有些浮到天上…]

  [它将所有事物，连接成一片万分夺目的网…]

  [三千世界之中，又有小小世界…]

  [所有命运，皆在此间沸腾…]

  [我逐渐明白…]

  [这些不可被描述，而又恒久变化之物…]

  [才是世间最深奥的东西…]

  [唯有它们，才能彻底驱逐那些疯狂…]

  [唯有梦，才能将意识，从最深沉的黑暗中唤醒……]

  纳西妲抬起亮着绿芒，有些颤抖的双手。

  感受到纳西妲的动作，大慈树王的拥抱，下意识紧了几分。

  [我是命题之人，亦是求解之人…]

  [以世人之梦挽救世界，曾是属于我的答案…]

  [而今，你们也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会将所有的梦，归还世人…]

  终于，纳西妲缓缓抱住了她仰慕了五百年的大慈树王。

  做出了那个…唯一的选择。

  “须弥的子民啊，再见了。”

  “愿你们今晚…”

  “得享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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