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文案创意被抄袭的事情，可是，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必说了。我得承认，我得说老实话，卫辰突然回来，让我的情绪又起伏不定了，我的心，总是能很轻易的跟他走。

  小燕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不可思议的看一眼部长办公室。“沛珊姐，怎么突然这样啊？因为那个花茶的广告文案？是不是？是不是钱珍妮那个女魔头去部长那儿说什么了？”

  隔壁格子里的淮南大叔伸过头来，低声说：“那还用问吗？肯定是啊。实在不行，咱们联名上书，告到董事长那儿去，把创意抄袭的事情捅出去。”

  “好啊，我签字。”小燕子说。

  “估计也就咱们俩签字。”淮南大叔撇撇嘴，扫一眼整个大办公室里的忙绿着的人头。

  大家都很忙，没人顾得上我被辞退这件事，又或许，这件事情是太平常不过了。在这样的大公司，人员流动是非常频繁的。有人进来，也有人离开。流动的空气是冷漠的。

  “呵呵，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俩啊，你俩好好干，既来之，则安之，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我打趣，也十分有诚意。

  “沛珊姐，我舍不得你，以后，不管你去哪，我们还常联系啊。”小燕子依依不舍的说。

  我摸一下她可爱的脸，“找时间一起去吃火锅、麻辣拌、砂锅米线。”

  “不带我？你们这样真的好吗？”淮南大叔来一个幽默的表情。

  “不带你。”小燕子撇他一眼。

  我一边往盒子里收拾东西，一边说：“下午下班，和平路上那家火锅店，六点半，你俩都去。咱们好好庆祝一下，庆祝我重获自由。”

  “沛珊姐……”小燕子于心不忍的看着我，“你不开心就别硬撑着，啊。”

  “我真的没事。”一个半死的人，上过手术台，到过鬼门关，经历过那么多次化疗、放疗。还怕这个？但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的内心，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可我并没有我自己想象的那样内心强大。我的心里还是有巨大的挫败感。

  在楼道碰见钱珍妮，她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老同学，一路走好，不送。”

  我停都不停下脚步，看也不看她，继续往前走。然后，我回过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谢谢，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你输了。”钱珍妮追上我，把我逼在墙角。

  “你说的输，未必是输。你说的赢，也未必是赢。”我说。

  “什么？”

  “你在这个地方赢了，或许会在别的地方输。你在别的地方输了，你有可能在这个地方赢。人活着，不就是这样？”

  “废话，别扯那些没用的，输就是输了，赢就是赢了。现在，我还在这里，你却走了。我这就是赢，你那就是输。”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去人力资源部拿工资，麻烦你让开，别挡着我。”

  “哼哼，那么点钱够干啥，够塞牙缝吗？”

  “麻烦让开！”

  “你说话客气点，李沛珊，或许，我还可以帮你说点好话，让你留下来。”

  “谢谢，不过，不用了。”

  去人力资源部拿工资的时候，人力资源部部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楠楠正缩成一团，坐在他的办公室，望着窗外。也不知道他在望什么，望云？还是大楼？总之，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他是惊恐的。可是，楠楠怎么会在这里？楠楠的身边，还有一个一脸焦虑的阿姨。想必，是专门照顾楠楠的女佣？

  哦，不，我在她胸前别着的牌子上，看到她的姓名和单位名称。她就是白董事长开的那所脑瘫儿福利院的院长——张院长。

  楠楠看到我，就朝我跑过来，一下子抱住我的腿。

  我摸摸楠楠的头，轻声说：“楠楠，你怎么在这儿呢？来这儿找爷爷的是吗？你还好吗？”

  “恩。”楠楠的眼睛十分纯真的看着我。

  “李沛珊，白董事长在开会，请你过来先照顾一下楠楠，董事长说，楠楠认识你。”人力资源部部长对我说。

  我笑笑，“对呀，楠楠，来，先到这边来坐，等爷爷一开完会，就会来这里接你的。”

  “你好，李小姐。”张院长笑着起身，对我伸出手。

  我和她握一下手，“张院长，您好。”

  “我听院长提起过你，说你在地下室救了楠楠，你跟楠楠还挺有缘的呢，你看，楠楠对你一点戒心都没有，已经把你当做好朋友了。”张院长摸楠楠的头，楠楠躲开。“我摸楠楠的头就不行，就知道，楠楠是有多信任你了。”

  “是啊，我也觉得和楠楠挺有缘的。”我笑着说。

  “白董事长很忙，忙的时候，就会把楠楠放到我们福利中心的康复中心来，交给我们来照顾。往常，楠楠都会很乖。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白董事长走了才一会儿，楠楠就待不住了，就烦躁，就闹着要来找爷爷。这不，我就把他带过来了。可是，白董事长在开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完。”

  “阿姨……阿姨……”楠楠把头靠在我的胳膊上，滚一下。“爷爷呢？”

  “爷爷在给一大帮人开会呢，楠楠乖乖的，好不好？”

  “开会，开会……”

  “楠楠啊，平时基本都不开口说话的，这，一见到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字。你知道的，脑瘫儿开口说话是非常困难的。楠楠也非常认生，见到陌生人，或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就会非常恐惧。他不开心的时候，烦躁的时候，还会打自己。”

  因为和楠楠的渊源，我得到了一份到脑瘫儿康复中心工作的机会，做了康复中心的康复师。

  康复中心和收容中心，是脑瘫儿福利院的两个机构。

  到康复中心上班的第一天，我见到了卫辰。

  卫辰在康复中心做义工，每周六、日早上八点，他都会准时到康复中心帮忙。换上康复师服装的他，作为康复师，也要接受一段时间的专业培训。一般，是上午培训，下午去康复室帮忙。

  在康复师培训室，一位专业培训师在给我们新进的几个康复师讲课。这位专业培训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长着浓墨一般的眉毛，齐肩卷发，卷发染成暗酒红色。素颜，说话铿锵有力，看着像四十岁的样子。

  “用一句流行话来说，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女汉子。经历造就了女汉子。其实当时修这个专业，是因为我是未婚先孕的，我的女儿生下来，到了五岁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一检查，说是脑瘫。你们不知道，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我们静静的看着她，听她讲。

  她在台子上走来走去，微微笑着，继续讲述。

  “一年以后，我当时的老公跟我离了婚。半年后，我带着我的女儿，到美国专修康复专业。也在大学找到了我的第二任老公，当时我的导师。现在，他跟我一起在中国生活，在做脑瘫儿方面的医学研究工作。三年前，我的女儿得了一种血液病，被带到天堂做了一个天使。”

  说到这儿，有的培训生长大了嘴巴，同时流下眼泪。

  “生命真的太脆弱了，真的真的太脆弱了。直到今天，我一直觉得我女儿从没离去，她生活在我的心里，她是我活着的信念和精神。”

  培训室里响起了掌声。

  “今天我给大家讲我自己的事情，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们做康复师，这样一个职业，前提，一定是因为感情。这感情可以是爱，可以是怜悯，也可以是对生命的敬畏。对于我来说，康复专家，这不是一个职业，这是一份我对我女儿的爱。对你们呢？你们也得想清楚，自己做康复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高薪？还是因为爱？”

  她看着我们。

  “没有爱，康复师这个职业，是做不下去的。帮助脑瘫儿做康复训练，是非常非常需要耐心的。同时，也是非常美好、非常快乐的一份职业。”

  接下来，她讲了一些康复师的专业知识。

  吃午饭的时候，在康复中心的食堂，卫辰打好饭，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穿着工作服的卫辰，胸前别着义工的天蓝色牌子，清爽的短发，简单的笑容。想起十几年前，穿着宽松校服的我俩，在教室里面对面坐着吃饭。卫辰总是把他饭盆里的肉块，夹到我的饭盆里，给我吃。

  “卫辰哥，你来这里做义工多久了？”我问。

  卫辰依然把他碗里的鱼肉块，夹进我的碗里，抬头朝我笑笑，那微笑和十几年的微笑，一模一样。

  “回国第二年春天吧。”

  “哦。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义工呢？”

  “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也有一个这样的玩伴。”

  “她叫雪莉，她的姐姐长得很漂亮，叫茉莉。现在，她姐姐在我们那里的县医院上班。听我妈说，雪莉虽然是脑瘫，但是也嫁人了。嫁给村里一个光棍，叫马坤。平时是安装电视接收器，修电视机、录音机什么的。手很巧。”

  “珊珊，你忘了，雪莉还有一个哥哥，跟我们是一届。”

  这是一段悲伤的儿时记忆。

  “他叫雪刚，中学的时候出了车祸。我记得的。”我说。

  “雪莉不仅天生脑瘫，她的眼睛还看不见。雪刚出事以后，把他的眼角膜移植给了雪莉。雪莉带着她哥哥的眼角膜活着，替她哥哥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卫辰说。

  “这么多年，这件事情一直震动着我的心。有的人天生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

  我点点头，非常赞同卫辰的话，“恩，对，因为这个世界，还有亲情、友情和爱情。”

  “珊珊，我们……”

  “我们还是好朋友。”

  “等等，我们能好好谈谈吗？什么都撇开，什么都不管，就你和我，我们俩的事情。”

  “卫辰哥，我们什么都撇不开，不是只有你和我，你还有家庭，有老婆孩子。好了，我吃饱了，去工作了。”

  一和卫辰谈起这件事，我的心里就怪怪的。包括有时候，一看卫辰的眼睛，我的心里也怪怪的。卫辰现在毕竟是一个已婚的男人。就算我们俩再有扯不断的感情，又能怎样？

  “珊珊，我们俩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没有人能替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也应该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卫辰拉住我的手。

  听了卫辰的话，我已经感觉到我的心在融化。

  “卫辰哥，还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过去的不回来，未来的到不了，就过好当下的生活吧。”

  在卫辰的秘密请示下，张院长安排了一对双胞胎兄弟给我们照顾。这对双胞胎是被遗弃在我们福利院门口的。张院长给他们起了名字，欢欢，乐乐。希望他们欢乐的活着。

  “事实上，他们的世界简单纯净，比我们要过得快乐的多。”卫辰说。“我们活着，不是得顾这个，就是得顾那个，我们都不能简单的为自己活着。有时候真想，就只为我们自己活着，过我们自己想过的生活。”

  “不要想这么多。”

  欢欢和乐乐这对双胞胎兄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们想让他们先从认识自己开始。接着，是认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欢欢和乐乐虽然是双胞胎兄弟，但是很好区别的。欢欢的眼睛上，有一颗黑痣，就长在眼皮上。但是，完全不影响视力。而乐乐，脸色白皙，鼻梁上有一些浅浅的雀斑。欢欢瘦瘦的，乐乐胖胖的。欢欢脾气不好，而乐乐，安静忧郁。

  三岁了，稳稳当当的独自走路，也是需要相当耐心的训练的。

  卫辰让他的助理，拉一些鲜奶送到福利院来。每周，都会去附近的农场拉鲜奶过来。给福利院所有的孩子喝。

  车来了以后，我们几个到院里去搬奶。习敏熏的弟弟习承赫，跟着助理阿南，从车里走下来。习承赫和阿南看着我和卫辰从大厅里走出去，都呆在那里。阿南看看卫辰，一脸尴尬。习承赫看看卫辰，看看我，走到我们面前来，“好啊，我的好姐夫，得亏我今天来了。怪不得你只要在国内，每周末，不管有什么，都会往这儿跑。原来是因为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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