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今日穿了一身浅金色桃红色对襟锦袍，那金色的丝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衬得嬿婉如同阳光下灼烈艳艳的向日葵，她严妆而来，鬓上带着以金丝、珠玉堆叠而成的翡翠珠钿，又配了一支累金凤钗，流苏摇晃，发出了玉石相击的清脆之声。

  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嬿婉身上，而她对面的如懿，却是一直都坐在黑暗中，衬得那张脸越发苍白。

  嬿婉刚刚那句话是存心的挑衅，但如懿并未气恼，“呵”了一声，道:“真是要恭喜你啊，从一个小小宫女，走到了如今的令贵妃之位，也真是不容易。”

  嬿婉也不急，便坐下道:“确实不容易。不过好在有皇上和皇后护着，总没有让我受太多苦。”

  “是吗？你抛弃了自己的额娘和弟弟，抛弃了青梅竹马，只为了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你如今很是得意吧，但你终归失了本心。”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嬿婉想，如懿终于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也不枉自己来送她最后一程。

  “额娘对我不好，我为何不能抛弃她？”嬿婉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至于凌云彻……也就只有你把他当个宝了。”

  谈及凌云彻，如懿终于不再淡定，“你算计死了凌云彻，分明就是恨他吧。”

  嬿婉摇头，语气很是真诚，道:“不，我不恨他。”

  “自从我和他一刀两断之后，他便是个陌生人了，他的死活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反倒是你，倒是比我更在意凌云彻。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凌云彻没有私情，你敢发誓吗？”

  “其实，你可能真的对凌云彻没有私情。但你一直在享受凌云彻的感情，若是凌云彻爱慕你，而我又爱慕凌云彻，这样我就比不上你了，这样你就有优越感了。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嬿婉摇头，悲悯道:“男人的爱慕便是你的价值吗？你真的很可怜。”

  “那你呢？”如懿冷笑道，“你攀附皇上，不也是为了他的爱慕？”

  “不，至少皇上可比凌云彻好多了，不是吗？至少皇上能让我不再被打骂，能让我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能让我的孩子当皇子公主，能让我死后享受子孙后代的香火。至于其他的，我从未奢望过。”

  如懿冷冷道:“皇上到底不爱你。”

  嬿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都弯了起来:“在后宫里，谁会图皇上的真心和爱重？只要自己过好了日子，有了荣华富贵，皇上爱或不爱，又有什么要紧？”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女人得到了皇帝的爱？嬿婉知道自己没有那好福气，她只要荣华富贵，不图一丝真心。

  嬿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妹妹送你上路吧。”

  嬿婉的笑容，是那样的明媚美丽。如懿望着她的脸，恍惚之中突然想起，嬿婉今年不过二十四岁，还年轻得很。

  她的人生还很长很长，也许她会再生几个孩子，她会当上皇后，也许她会当上太后，她的人生还有无数的可能。

  可如懿的人生，即将结束了。

  到最后，她也不觉得恨了。恨弘历，恨嬿婉，那都没有意义，毕竟她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恨也不能对别人造成任何影响。

  如懿又去看窗外的阳光，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很是温暖。

  ——这样好的阳光，在阴间还能见到吗？

  如懿喃喃道:“令贵妃，你的笑容很美。魏嬿婉，我真心希望你能够笑长久一些。”

  嬿婉笑道:“自然，我会笑一辈子，请你放心。”

  如懿看着放在面前的毒酒和白绫，不禁苦笑，当初阿箬和玉妍的结局都是一杯毒酒，如今也轮到她了吗？

  如懿拿起毒酒，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把空了的杯底给嬿婉看。

  “令贵妃，毒酒我已经喝了。请你出去吧，给我留一点最后的体面。”

  嬿婉虽然厌恶如懿，但眼睁睁地看着如懿饮下毒酒，看着这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走向死亡，她心中还是不好受。

  她点头道:“那就再见吧，如懿。”

  说罢，嬿婉便站起身来，带着春婵一起走了出去。

  毒酒暂时还未奏效，如懿失了所有力气，慢慢地蜷缩在了椅子上，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如懿……

  嬿婉竟然在跟她告别吗？

  可她明明不叫如懿，而是叫青樱啊。

  脑海中那些遥远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还是四阿哥的弘历握住了她的手，道:“青樱，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福晋的，我会让你幸福的！”

  还是格格的青樱羞涩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假装气恼道:“你说什么呢？我们明明如同亲兄弟一般，我怎么可以嫁给你？”

  但回去之后，青樱脸上的笑却掩都掩不住。原来自己爱慕的少年郎也爱慕自己，这应该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了吧。

  年少情深，青梅竹马，大概就是这样了吧。青樱想，希望未来的自己和弘历，可以幸幸福福地在一起一辈子。

  毒酒的毒效慢慢开始了，如懿的五脏六腑仿佛绞在了一起，她拼命地蜷缩着身子，仿佛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疼了。

  她的意识也模糊了起来，眼前的情景如同梦一般破碎着，那是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如懿明白，自己这是开始“走马灯”了。

  在进宫之前，她的日子是那么快活，可是进了宫之后，她便处处艰难起来。丈夫和朋友都抛弃了她，最后落得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真是可悲啊。

  其实她并不喜欢宫中的生活。宫里那么多规矩约束，如同重重枷锁一般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她只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爱意去陪伴弘历罢了，她曾经以为只要有爱，便什么艰难险阻都不怕了。她到最后才明白，她并不适合过这宫里的日子，她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重重宫墙之内，挣脱不得。

  毒药麻痹了如懿的神经，她感觉不到时间了。好像过了很久，但好像只过了一瞬。

  她嘴角扬起了浅浅的笑容，在破碎的疼痛里，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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