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那个人揽住未尘的肩，扶稳他，而后撑开了油纸伞，带着他踏进雨幕。

  听着雨有节奏地“啪啪”落下，未尘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他不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只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才顺从地跟他走了。

  “养了我那么久，认不出来了吗？”

  未尘抬头，手摸索着抚上陈扬的脸庞，身体因为宿醉而乏力地靠在他身上。

  “陈扬……？”

  那个人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没有吭声。

  雨下得很大，斜斜的雨丝打在了未尘脸上。晨风吹拂，夹杂着冬日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渗进骨头里，刺得未尘脸上生疼。

  “哗啦——”

  那个人展开披风，堪堪遮住二人，未尘的心间瞬间涌起熟悉的暖意。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回到了秀水苑。滚滚格外兴奋的叫声让未尘更清醒了些。他在屋内屋外找了一圈，没看到陈扬，忽而猛地回头，杵在原地不动了。

  陈扬走过来抱住他，沉沉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在找我吗？”

  未尘没动，还有点懵：“你是陈扬。”

  “我是。”

  “你是陈扬……”

  “我是，师尊，我们回家了。”

  未尘的心跳快如擂鼓，那颗不知悬了多久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酒意全无，没有意料之中的夸张的惊喜，也没有再见时极其兴奋的激动，只有细水长流般一切尘埃落定的心安。

  未尘鼻子一酸，用力回抱住他：“你太慢了。”

  “我尽力了。”

  陈扬捧起未尘的脸，指腹温柔地从白纱上划过：“你的眼睛……你的头发……”

  “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走之后……墨千春伤了我的眼睛。再次醒来后，仙尊告诉我，我一夜白发。”

  陈扬皱起眉头，看着很难过，心里胀胀的又哭不出来。

  “那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阿喻被仙尊救活，经过一番谈话，他告诉了我唤醒陈骄的方法，我只不过是套用在了你的身上。期间基本都是昊清玄在操心这些，我并没有做太多。”

  陈扬怔愣着，没说话。

  未尘接着把复活他的过程娓娓道来，听着听着，陈扬便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切。成长的疼痛，鸟儿的飞翔，师尊的茶馆，他原来已经醒来很久了。

  “我去了天宫，去了鹤门山，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是啊，回来了。”

  未尘退开一步，手不自觉地搭上徒儿的肩：“我想看看你的翅膀。”

  陈扬闻言侧过头，随着“刷刷”两声，未尘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生命力。他抚摸着白金色的翅羽，终于露出了笑容。

  “对了，凤怀星给你留了一封信。”

  未尘去屋内翻找了一番，才从某个箱子里拿出落灰的信纸。陈扬心中一动，只觉察到某种闷钝的怒意。前尘往事已经过去了，曾经鲜明热烈的爱恨都淡褪了。

  他接过信，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后面又慢了下来，逐字逐句。至“凤怀星绝笔”，他不是滋味般又看了一次。

  “如何？内容我已经记不大清了。”

  “优柔寡断的叛徒。”

  陈扬放下了信，信手烧了它。闻到淡淡烧焦味后，未尘便知晓了陈扬的态度。

  随风去吧，如云烟，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陈扬回来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秀水镇，那老朋友们毫无意外地也知道了。临近新年，茶馆的生意不太忙了。未尘把陈扬一领回来，伙计们的注意力立马就黏在了他身上，手上的动作都慢了。

  “仙君，这位是……”

  安陆看滚滚在这人身上蹭蹭蹭，他又很熟练地和仙君交谈着，不像一般人。

  “他是…你们老板娘。”

  阿山从后厨冲了出来，手上还举着锅铲：“什么？！”

  未尘尬笑了一声，正欲再说，陈扬开口了：“你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我不是你们老板娘。我叫陈扬，你们老板爹。”

  未尘青筋一跳，给了他后脑勺不轻不重一巴掌：“你发什么神经？”

  陈扬捂着后脑勺跳开：“喂，我刚醒，还是病人，你不怕把我打傻吗？再说了，我说错了吗？上下之分很严谨的，你……”

  未尘老脸一红习惯性地要捂他的嘴，结果发现这人长高后捂不到了。陈扬识趣地及时住嘴，但那笑容怎么看都不正派。他一把揽过未尘的腰，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嘴上：“捂不到吗？”

  阿山“咳”了一声，店里所剩不多的茶客和伙计悉数回神，各干各的去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两口呗。

  未尘都给他逗笑了，一时间又是气恼心里面又有点甜蜜，顺势又是一巴掌，轻飘飘地拍在他的脸上。

  “放开，有客人来了。”

  陈扬点到为止，不好意思地撒开手挠挠脑袋。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看到了未尘口中所谓的客人，顿时一僵。

  未尘看三才去解手了，便吩咐道：“陈扬，问问人家喝点儿什么。”

  陈扬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客人在离柜台最近的一桌入座，自己还没开口，他就点上了：“浴山雪，你会泡吗？”

  陈扬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你让我给你泡？”

  “不行吗？”

  陈扬冷笑一声：“男人，不能说不行。”

  未尘被这边嘀嘀咕咕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可惜又看不见谁是谁，只好道：“陈扬，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师尊，你安心待着，这个客人，我，亲，自，招，待。”

  “别把我招牌砸了！”

  “你放心，我可是茶艺大师。”

  ……陈扬几乎是凭借着顽固的肌肉记忆，行云流水地操作着茶具，动作赏心悦目，也很标准。茶盏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在演奏乐曲那样优雅动听。很快，陈扬把一杯茶推到客人面前：“请慢用。”

  客人“哼”了一声，尝了一口，蹙起眉毛：“你泡得，太烂了。”

  陈扬顿时心头火起：“怎么，你能泡得比我更好？”

  客人放下手中的佩剑，一言不发就开始亲自泡茶。众人稀奇地看着这个客人，发现他的动作利索又快速，沉着有序间仿佛已经能闻到古茶的醇郁。少顷，他把茶杯推给陈扬。陈扬将信将疑地一饮而尽，心下一惊。

  这小子，泡得确实好，跟未尘学了个十成十。不过他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也就比我好那么一点点吧。”

  这边的动静太大了，未尘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师弟来踢馆了。”

  余雪翎和未尘同时一愣，他惊喜道：“雪翎？”

  未尘一屁股坐到了余雪翎对面，笑道：“你怎么来了？”

  余雪翎回以一笑，亲手给师尊递了杯茶过去：“去别的地方，从这儿经过，听说师尊开了个茶馆，师兄……也醒了，就过来看看。”

  陈扬又准备说话：“我可不止是你师兄，我还是你师……”

  未尘忍无可忍地在桌上抓了颗花生塞进他嘴里：“他刚醒，脑子不太好使。”

  “呜呜呜呜！”

  陈扬把花生呸出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壳儿还没剥呢就往我嘴里塞！”

  嬉笑一阵，未尘把陈扬赶去别的地方，和小徒儿好好聊了聊，不知不觉就一起把午饭都吃了。末了，余雪翎略显扭捏地从袖中掏出一本被捏的皱皱巴巴的小册子。

  未尘接过翻了两页：“这什么？云游日志？”

  “嗯。”

  “哟，去了这么多个地方了？快过年了，留下来一起过除夕吧？”

  余雪翎摇摇头：“不了。”

  未尘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好吧，如果你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过来。”

  “多谢师尊，我会的。”

  ……“师尊，再喝口茶吧。”

  未尘把余雪翎泡的茶喝完，翻转茶杯示意自己已经照做，余雪翎便心满意足地一笑，抓起佩剑：“那我先走了。”

  未尘站起来送他：“好，路上小心。”

  余雪翎略一点头，又看了几眼茶馆，汇入了人群中。

  ……“这小子长这么大了？”

  未尘听着身边突然出现的声音，笑了笑：“对啊，很快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们以师兄弟互称。怎么，前几年不还在吃他的醋？”

  提起从前，陈扬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还记着。”

  “余雪翎之前不还一直离不开你吗？现在怎么一走就没个归期。”

  未尘朝着余雪翎离去的方向：“他不是一直困在原地的人。他总要走出鹤门山吧。”

  ……新年的脚步总是无声而急促。茶馆歇业了，未尘和陈扬再加一个捣乱的滚滚摆了一桌年宴，众人赴邀参加。

  未尘把之前余翠微送他的那几个小泥人摆在门口，如此一来，每次未尘回来都能听到这几道声音，好像他们还在和自己一起过年。徐萤和苏上方应付完太玄派的宴会才抽身前来，昊清玄则是直接从仙界的宴席上溜过来的。魔界鬼界没有这样的习俗，他们二人倒还算悠闲。

  其实每个新年都大差不差，无非是吃饭聊天看烟花，无聊，俗套。但每个新年又都能团团圆圆，吃饭聊天看烟花，热闹，欢喜。

  众人在酒中挥洒着自己的情谊，欢迎陈扬回家。告别过去，也迎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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