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光照在了海面上，乳白色的雾气如波涛般翻涌着。陈扬指挥大军列阵，共同作用出一个牢固而巨大的结界。未尘便坐在了大军最前端，手中银光翻飞，设计远知琴的图纸飘在半空，四周灵光缭绕。

  突然，银色的丝线从图卷上飞了出来，杂乱无章地扭动在一起，继而慢慢勾勒出古琴的样子。未尘此时转过头冲陈扬喊道：“有没有炼器的料？”

  陈扬愣了一下，在自己芥子里翻找一番，最后掏出来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你先拿这个凑活用吧，回鸣琴宫之后拿别的再给你炼。”

  说着，陈扬把石头抛了过去，未尘伸手控住，而后一推掌，那石头便被银线严丝合缝地包裹住。未尘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不断动作着，一抹玉质通透的青绿泛着淡淡的光泽在他的指节间若隐若现。很快，石头被银线切割成无数块，然后迅速拼在了一起，渐渐成了古琴的模样。那些缝隙完美地嵌合，天衣无缝，接着消失不见。

  空中的灵光缓缓散去，石琴轻轻落在了沙滩上。未尘抚过琴身，却总还觉得差点什么，于是抓起一撮头发，面不改色地分几次拔了，看得陈扬倒吸一口凉气。

  他平日里爱不释手的墨发就这样被他自己糟蹋了！

  那七根头发在灵力的加持下从柔软变得柔韧，最后凝成墨玉一般的弦插入石琴中。

  做完这一切，未尘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试着拨了几个音，再一挥手，面前便浮现了巨大的地图，上面有一个绿点，那是我军驻地。众仙兵新奇地看着地图，又听未尘的声音夹在海浪中传来：“诸位请看，我一个声波扫过去，有敌军埋伏的位置大概会标成红色。”

  紧接着，只听得一阵音质怪诞却又意外悦耳的琴声响起，那地图上刚开始还什么都没有，直到未尘的演奏变调之后地图的某个方位突然出现星星点点的红色。

  听着仙兵的惊叹，未尘微微一笑，明白此器已成。

  他一鼓作气弹了好多个方位，直到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满了红色，他才把手从琴上放下。陈扬一直观察着地图，等敌军势力尽数显现后，进军计划也大致制定完毕。

  未尘看着广阔的海面，等雾气渐渐散去之后，那无垠的海洋令人有些心悸。

  他唤了一声“陈扬”，等人走到自己身边，才说：“借我些灵力。”

  陈扬也不问他干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手覆到未尘的手背上，完全把它罩住：“不借，我送你。”

  未尘笑了一声，召出飞雪，有两只手便一起握住剑柄，而后陈扬突然点脚飞起，两只又长又大的翅膀“刷”地伸展开来，用力扇动，刮起一阵妖风，使未尘感到一股极强的推背力。眨眼间，他们飞过大片海域，陈扬轻扇翅膀，二人似落非落地踩在了中央的海面上。

  “师尊，开始吧。”

  沉沉的嗓音从胸腔里震动而出，贴着未尘的脊背，令他微微一抖。他把飞雪的剑尖插入海水中，随后猛地一扭——

  “咔嚓”一声，细微的变化从海底开始发生。飞雪的剑尖率先卡在了海水中，直到冰霜漫上剑身。陈扬把未尘的手包得更紧了些，蓝色和银色的灵光交织在一起，借由飞雪而下，向四周的水面铺去。

  “咔嚓”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量变终于引起了质变。

  “千里覆冰。”

  话音刚落，轻柔的浪花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气森森的坚硬冰面，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眨眼间爬满了整片海域，天地为之变色。迷人的淡蓝覆满了眼球，冰冷的雾气入骨般萦绕纠缠，是名副其实的“铁马冰河”。陈扬看到未尘在轻轻喘息，衣衫看起来有点单薄，便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给他披了。

  未尘下意识拢了下衣服：“你不冷？”

  “打一会儿，就热了。”

  陈扬收回翅膀，踏实在了冰面上，愤怒和兴奋的火焰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仙兵压境的沉闷行进声宛若擂鼓，世间突然安静下来。陈扬回头看了眼，问：“不打滑吗？”

  未尘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容，颇有几分老奸巨猾的模样：“自己人不打滑。”

  “好样的。”

  少顷，仙兵集结完毕，陈扬眉眼沉着，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兵吹响了号角，几百双翅膀“哗啦啦”展开，陈扬最后看了一眼地图，没有动。

  果不其然，前方先发制人了。

  猛烈的妖风摧枯拉朽刮来，却被结界拦住不可前进寸步，且只受其风不见其人。又是一阵尖锐的风声呼啸，只见几支由妖力红光组成的巨大箭矢携着万钧之势射来，重重打在了结界上，撞得它波动了好几下。

  陈扬看了眼未尘，翅膀扇动的频率不自觉加快了，未尘先开了口：“差不多了。”

  闻言，陈扬立刻率领亲兵飞掠过去，与此同时，前方的冰面上终于出现了敌军的身影。可是，冲刺而来的并不是什么羽妖，而是体型硕大无朋的妖兽，与万骨林中的有几分相似。

  仙兵们即刻与妖兽缠斗在一起，缓慢艰难地推进。未尘观望了两眼局势，在半空中绘了几个大阵，将它们推落下去，喊道：“列阵！包住妖兽打！”

  仙兵马上训练有素地依照阵型站位，手中刀枪迸射出刺眼的光，交织成一层膜，妖兽在膜中凶狠地咆哮着。

  一马当先的陈扬与自己昔日的部下缠斗起来，以以一当十之势势如破竹，但却无法完胜：因为寡难敌众。

  忽地，面前的敌人攻势似有减弱，有的甚至开始东张西望。

  陈扬抬眼看去，眼前一亮。

  是他在鸣琴宫剩下的人！

  羽妖们作战勇猛，不多时就把这些叛徒尽数俘虏。援兵的为首之人前来汇报：“末将奉丞相之命前来救援，恭请尊主回宫！”

  陈扬把他扶起，表情柔和了不少：“多谢了，陈潇呢？”

  “在鸣琴宫内部斗争，但局势不妙，还望尊主速速回援！”

  “局势不妙还调兵出来？”

  “丞相大人觉得，您比她更需要这些兵。”

  陈扬心中颇为感动，慨叹一声：“还是患难见真情啊。”

  说完，稍微整顿了一下兵马，未尘就带军跟上来了。

  “冰面支撑不了太久，快过去吧。”

  “走。”

  陈扬看了看未尘略显苍白的脸色，觉得可能是刚刚灵力消耗过大导致的，便道：“你别走了吧，恢复下体力，等会我不一定顾得上你。”

  未尘摇了摇头：“不碍事。”

  陈扬语塞一瞬，把流霜召了出来，灌了点灵力，流霜便飞到了未尘脚下，不动了。

  陈扬给了他一个眼神，未尘心领神会，眼角浮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抬脚踩在了流霜上，这把杀人无数的神兵利器便乖乖履行起代步工具的职责，驮着未尘稳定、中速又低平地飞起。

  急行军了几十里，大军略一休整，便直逼蓬莱岛下。守城官兵没有做出过分强烈的抵抗就投降了，想来凤怀星之举也并不得人心，陈扬稍稍放心了一些。

  行至鸣琴宫外，陈扬再看这座他生活了好几年的辉煌殿宇，心中暗暗揪紧。

  鸣琴宫的防御固若金汤，他就奇怪为何屡屡有人能混进宫来，想必与凤怀星的刻意驱使脱不开干系。如今，凤怀星若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鸣琴宫是块相当难啃的骨头。陈扬跟未尘商量了一下对策，便准备发动攻击了。

  师徒二人一人用泯界咒一人用天冥顽石接续打破了层层结界，这下这座庞然大物失去了外在的屏障。

  陈扬把人分成几队前去攻门，自己率一支队伍去强攻最难打下的夜神门，未尘则去打与他相对的苍神门。

  二人两两夹击，未曾想这守军却是负隅顽抗，死伤了部分人才冲了进去。

  陈扬跟未尘汇合，跑去打开另外几个宫门把将士们放了进来。

  至此，凤怀星大势已去。

  可未曾想，伏青宫的把守要比鸣琴宫更为严密。而且此地的守军，已经有很多不是羽妖了，那些士兵，也不再是熟面孔。

  “这些乌合之众是从哪里找来的？”

  未尘凝眉：“他们大概比羽妖还要难打。”

  “为何？”

  “这些人与你没有旧情和血缘关系了。你有无察觉到，这些所谓叛兵反抗意志并不很强烈，想来也是上行下效。”

  陈扬愣住：“上行下效？”

  “凤怀星此人，叛徒当得也不彻底。”

  未尘嘲讽般笑了一声，又正色道：“总之，不可掉以轻心。”

  陈扬心里一盘算，更加不是滋味。

  他这人真够惨的，恨人永远不能纯粹去恨，信人永远要留几分心眼，他那每一腔真心都被糅杂的酸楚不堪言。

  凤怀星，你究竟在想什么？拖泥带水，藕断丝连，这不是你的风格。

  ……凤怀星到这个地步还未现身，想必是跑了。那么坐镇伏青宫的人是谁？

  多思无益，几人绘了显灵阵排查了一下机关陷阱，准备发动进攻。

  突然，墙头处冒出来几抹铁光，未尘大喝一声：“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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