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起来？

  未尘心中划过一抹疑惑，毫不犹豫地向燕长生的院子行去。待得人通传，他才顺手给自己加固了一层防疫结界之后踏进略显昏暗的内室。

  药味，一股苦郁的、久置的药味。

  未尘的疑惑瞬间就转化为不安，再结合昨日种种，他立刻嚎了一嗓子：“长生！你还好吗？”

  “我在这……咳咳，还好。”

  燕长生仍然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深处的床榻上传来，未尘循声走去，二话不说把了他的脉，与此同时观察着他的外部情况。

  脸色稍有疲倦，精力不济，脉象正常，看样子还有些没睡醒，嗜睡，皮肤微凉。

  未尘又转身去看他喝剩下的药渣。

  “人参、黄芪、肉桂……炙甘草。”

  未尘又抓起药渣闻了闻，轻轻蹙起眉：“药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这些治标不治本。”

  “难道真的是劳累过度？”

  燕长生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候未大夫的裁决，最后听见他说：“你拿这瓶药去吃，每天保持充足的睡眠，不时起来活动活动，小心案牍之劳伤身害体。”

  燕长生笑了一声：“谨遵医嘱。”

  未尘也报之一笑，又道：“目前没事，别把自己搞的病殃殃的，晒晒太阳，不日好转很有可能。你且再睡会，我先去巡。”

  “等等。”

  未尘拉门的手一顿。

  “那块令牌，还在你那里吧？”

  “在，你放心睡吧。”

  燕长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未尘跨出寝室，脸上的笑意立马散去，屋内的昏暗叫他被阳光晒的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呼吸不自觉地滞缓了。

  他骗了燕长生，脉象有问题，但他说不上来问题具体出在哪里，而且那点异常极难察觉。

  ……当晚，未尘除了视察疫情以外，又去给燕长生整了几味药，翻了一晚上医书，直到凌晨才勉强睡去。

  可能是浅眠，梦中他睡的也不太安稳，总是在将醒时又沉沉睡去，殊不知他的屋子里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用多说，这人自是陈扬。他实在是耐不住寂寞，新婚过后就是小别，年轻的尊主大人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想来看未尘一眼。光听声音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陈扬像原来一样隐了身然后画了传送阵，结果人刚落地就正好看见未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烛火幽微将要燃尽，陈扬借着最后一点光看清了未尘在忙什么。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身子刚有好转就敢熬夜。

  摇摆的火光把未尘宁静的脸庞映得发红，更添几分娇艳的颜色。发亮的青丝滑落在肩膀和脊背，宽大的衣袖被他的主人随意揉乱，一切美丽的事物都在夜里默默地散发魅力。陈扬的拇指从未尘的眉心划过，带出一抹银光，未尘随即陷入更深的沉睡。而后他把未尘抱起放到床上下了帐幔，看了他几眼便离去了。

  ……翌日未尘昏昏沉沉地从床上醒来，一时间竟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医书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时，才想起来他明明应该睡在桌案上。未尘甩了甩脑袋，便去问陈扬，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一时高兴，便隔空撩拨了徒儿几句，直逗得对方开始放狠话咬牙切齿才掐断通讯。

  ……一连劳碌了几天，燕长生的病况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未尘也熬不下去了。所幸唐都的疫情控制住了，药和食物也按时分发下去，混乱的城市得到了喘息。

  但是上天并没有让未尘休息多久，他便得到了一个比人间瘟疫更为恐怖的消息：离白山出事了。

  ……未尘原本被蒙在鼓里，对此事一无所知，直到他想着去鹤门山藏书阁查查资料顺便看看师姐师弟时，才发现异常。

  他被弟子客客气气地请进掌门的大殿，但是苏上云却以公务繁忙为由赶他下山。知师弟者莫若师兄，未尘一下子就看出来这货有什么事瞒着他。他摆出一副流氓的架势赖在这里，苏上云从小就奈何他不得，这次也一样。

  看来撬开苏上云蚌壳一样的嘴是不太可能了，未尘便打算去拜会师尊和师姐。结果苏上云下意识一拦，未尘直觉问题就出在这里。

  “你干嘛不让我去？”

  “师尊闭关，你知道的。”

  “师姐呢？她前一阵子匆匆赶回来不是住在这里吗？”

  “回去了。”

  “那她回来干嘛？”

  “给你庆婚啊。”

  “放屁，那她第二天就该回落海郡了，但是她跟你回了鹤门山。”

  “她去哪儿了？”

  苏上云毫不慌乱，嗤笑一声答道：“我哪儿知道？师姐天性自由爱到处跑，出现在哪里都是有可能的。”

  未尘顿了一下，也笑了一声，像是信了。但过不了多久，他最后反问：“她爱到处跑，怎么就跑到你这里了？”

  说完，未尘转身离去，回到第二峰，果不其然看到余雪翎在那儿。未尘匆匆打量了一下小徒儿的现状，便直奔主题：“雪翎，你知不知道你徐萤姐姐去哪儿了？”

  余雪翎看他回来，大喜过望，但一听他这着急的语气，又只好老实答道：“我不清楚，只知道她和师祖前天一起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师叔没跟你说他们的去向？师尊什么时候出的关？”

  “师祖前天出关，当天下午就走了。”

  “这么急？”

  未尘的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苏上云骗他，师尊明明已经出关了，还是和师姐一起走的。

  余雪翎跑进屋子给他倒了杯茶，未尘顺手接住，却在沉思中忘了饮下，直到茶水凉透。余雪翎虽然不知道他在思虑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故不敢轻易打扰他，只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看着师尊。

  未尘没能想太久，苏上云就追过来了。

  “师兄！”

  未尘转过头，手里的茶水随之晃荡出来一半，打湿了他的手。余雪翎见状，赶忙把杯子接过来，找了张帕子给他擦手，未尘略有惊讶地低头说了声“谢谢”，便扯了帕子自己擦了，而余雪翎则傻傻地捧着那杯茶，仍然站在原地。

  “你不要问了，此事你管不了。”

  “何事？”

  苏上云定定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离白山的结界快破了。”

  未尘愣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好似逆流：“离白山的结界，快破了？！”

  他猛地转头往离白山的方向看去，只见青山连绵，松涛奏雪，太玄派的琼楼玉宇依然辉煌气派。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未尘强自镇定下来：“徐萤和师尊去加固结界了。”

  “是。”

  “昊清玄派人来通知的，让师尊出了关，是吗？”

  “是。”

  未尘深深地呼吸，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帕子，最后骤然松开。苏上云似乎预见到了什么，眼疾手快地一挥袖，一层华光流转的坚固结界便把未尘分毫不差地罩在了里面。

  “你不能去。”

  未尘泰然自若地把帕子收了起来，嘴角牵出一个笑：“好师弟，你得让我去。”

  “不行，你去了也没有用。”

  “现如今虽然我灵力跟不上，但是符咒法印我最熟，位置地形我也最熟，溜得也快，会派上用场的。”

  “你也知道，你现在灵力欠缺。你可清楚，那离白山里头关的谁？”

  “墨千春，一代妖皇，乱世称王，无恶不作，我再清楚不过。”

  “那你去做什么？”

  由于战争的摧残，那些差距那些鸿沟被赤裸裸地摆在师兄弟面前，使未尘必须直面一个问题：坠落神坛的他，真的还有能力去拯救苍生吗？

  未尘自认为不是愚蠢的人，风险评估什么的他做得太多了，也做得厌烦了。有些事情，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不去做，难道真的多他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人不少吗？

  他真的无能至此了吗？

  未尘不信。

  苏上云也不信。

  但是他的师姐和师尊已经去了。他曾几度差点失去师兄，好不容易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受过伤的未尘，他不敢再赌。纵使他知道，未尘一定会去的。像七年前苏上云不同意他去蓬莱岛那样，他现在也拒绝未尘前往离白山。

  但事实证明，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上一次，苏上云没能拦住他，这一次，他也休想阻止他。

  未尘看了师弟好一会儿，突然笑道：“师弟，守好鹤门山。”

  苏上云的心“咯噔”一下。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未尘边说，边一把拔下头上的黑簪，又从身旁的桂树上信手折了一条枯枝绾了发。

  “我去去就来。”

  说完，未尘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手划去，坚不可摧的结界瞬间被黑簪划出一道口子，顷刻之间裂成大缝。未尘即刻提足跃起，飞雪福至心灵般稳稳升到他的脚下，并载着主人一骑绝尘而去，眨眼间便不见踪影，徒留一道早已淡去的破空声。

  余雪翎睁眼太久，他快速眨了两下，自己喝下了那杯一口未动便已然凉透的茶，苦韵在舌尖泛开。

  真可惜，师尊又没能尝到他的茶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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