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到了孙大娘约定的日子，柳春珺让雪魄去跟正院说一声，自己要出门了。

  金桂吐了一口瓜子皮，“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这后院管得着她吗？”

  雪魄无言，她也觉得姨奶奶近来越发过分了，从温泉庄子回来，一次也没去请过安，只说自己身子弱，可出门去玩也有三四次了，谁不知道身子弱只是借口。

  雪魄讪笑着退出了正院，一脸郁卒的往“孤月苑”走。

  “雪魄姐姐！”迎面走来了杜姨娘院里的红雀，朝她招了招手。

  雪魄过去问道：“红雀，叫我有事啊？”

  红雀笑道：“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会闲话。”

  雪魄要伺候姨奶奶出门，刚想开口说自己没空，就听红雀抛了个炸雷出来."马姨娘死了。"

  雪魄吓了一跳，忙问道：“好好的，怎么死了？”

  马秀秀原是家生子，她爹和雪魄的爹原还是一起喝酒的伙伴，马秀秀比雪魄大七八岁，最早给陈朝安做了通房，又抬了妾室，后街那一排仆从，哪家不羡慕马家出了个好闺女。

  就连雪魄小时候，都羡慕过马秀秀的衣裳漂亮。

  红雀附到雪魄耳边小声说道：“听说是吃老爷的丹药吃死的！不过我二伯娘家的表姑在老宅当差，跟我说马姨娘是勾引老爷，被夫人打死的！”

  雪魄睁大了眼睛，摇摇头，“不能吧？马姨娘可是咱二爷的人……”

  红雀撇撇嘴，“二爷早就把他扔在脑后了，谁知她是不是守不住了。老爷虽然年纪大了，可毕竟有钱，长得也不算太老……”

  雪魄想想老爷脸上耷拉下来的脸皮，一把长长的胡须，打了个寒噤，喃喃道：“不会的，马姨娘不是那样的人。”

  雪魄记忆里，马秀秀脸庞丰润，一双大眼睛，看着端庄秀丽，怎么会是红雀嘴里那种淫贱的人呢。

  马车里，柳春珺瞧出雪魄心神不宁，问了一句，才知道了马秀秀的死讯。

  柳春珺和马秀秀见面不多，仅有的几次交集几乎都在家宴上。上回听到她一心攀附老爷，柳春珺还心有不齿，这会听了她的死讯，还是难免心有戚戚焉。

  车子停在了“翠湖楼”，这间茶楼足有三层，正面对着玄武湖，凭栏看去，正是一片荷塘胜景。

  柳春珺进了二楼一间雅间，正对上孙大娘的笑脸。柳春珺眼眶有些酸涩，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雪魄，你拿了银子，带红菱出去吃点心喝茶。”柳春珺转头低低吩咐了一句。

  雪魄身后站着的红菱朗声道：“不必了，我的职责是保护姨奶奶的安全。还是跟着姨奶奶最好。”

  柳春珺冷了脸，“你既然不听吩咐，那就不是下人，我也用不得，你还是去跟你们二爷吧。”

  红菱拧眉，见屋里只有一个中年妇人，着又是三层楼，柳春珺也不可能从窗户逃走，她只需在门外守着即可，遂冷冷道：“那我就在门口守着姨奶奶吧。”

  柳春珺冷然道：“随你！雪魄，你自家去吃茶，再给楼下的车夫、婆子送些点心，有的人不吃就不必给了。”

  说罢，柳春珺狠狠关了门，那门发出一声巨响。

  红菱眼皮也没抬，双手抱臂，笔直的站在门外。

  孙大娘笑了笑：“还是头一回见你发这样大的脾气。”

  柳春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您见笑了。”

  孙大娘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点心：“柳姨奶奶，咱们坐下边吃边聊。”

  柳春珺听到“柳姨奶奶”四个字，脸色微红，“您……您知道我的姓名了？”

  孙大娘点点头，“你上回给小莲留了地址，我就有所怀疑了，让人去丹徒打听了一下，一下子就都清楚了。”

  柳春珺咬着唇，嗫嚅着道：“并不是存心欺瞒大娘，实在是事出有因……”

  孙大娘摆摆手，“没事，我并没怪你。这世道女子存活本就艰难，为了活着撒个谎又怎么了？何况你这谎又没害到别人。”

  柳春珺松了口气，坐下来跟孙大娘叙了一会旧。

  郝天德得罪了锦衣卫，他姐夫魂都要吓没了，也不敢包庇他，那间酒楼已经被官府接管了。

  曹贵兰得了教训，脸上伤好了，却终身要顶个“贱”字，茶档也无人喝茶了，整日大门紧闭。

  孙大娘新找了一个掌柜，是个被夫家不容的寡妇，人很聪慧，上手很快，待小莲也很好。

  ……

  “柳姨奶奶，或者你喜欢我叫你春珺？”孙大娘小声问道。

  柳春珺喉头一哽，轻声道：“大娘叫我春珺吧。”

  孙大娘呼出一口气，“你果然也是不甘为妾的。”

  “我从前也是别人的妾室。”孙大娘看着窗外一湖粉荷，神色有些怔忡，“那时候我和我们家大爷，也常在这间雅间里看着玄武湖的美景。”

  柳春珺有些讶异，从前她以为孙大娘不过是大户人家的厨娘，原来竟是妾室？

  “你知道江宁简家吗？”孙大娘问道。

  柳春珺摇摇头，她来金陵时间不长，也几乎没什么交际应酬，自然认不得哪些世家大族。

  孙大娘娓娓道来：“江宁简家是太后的母家，已故的老太爷是太后的同胞亲弟。老太爷膝下有两位公子，这两位公子成亲后便分做了两家。大公子娶了金陵周家的嫡女，生下三个儿子，我原先那位夫君，便是三子中的老大，简鸿简大爷，当然，现在应该叫简老爷了。”

  柳春珺咋舌，怪不得孙大娘对吃的那么讲究，原来真是从世家大族里出来的。

  “我原先也没想过给人做妾，家里遭了难，没办法卖身到了简家，那时候签的是活契，我只能在厨房做些粗使活计。要怪就怪我随了我娘，生了一副好皮相，被大爷看中了。从此良籍变贱籍……”孙大娘说着，眉眼间有些怅然。

  柳春珺给她倒了一杯水，听她慢慢叙说。

  “我从来没想过在后宅出头，那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简家菜谱上的菜全都学一遍，大爷总笑话我，学这些做什么，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就行了。他不懂得，后宅就一块四方天，不学点东西打发日子，那枯槁日子能把人生生逼疯。为什么后宅女人喜欢争斗？不争能做什么？争一争，闹一闹，死水才有了几分活气。”

  柳春珺听了心头发酸，若不是发现了自己入府的真相，她为了陈朝安救她与马家水火的恩，也要强迫自己老死在陈家的后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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