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遵义第一晚，注定有些难眠。不仅仅是因为今天那一通电话影响，还有关于儿子病情接下来需要的花费问题。

  数字，以及费用来源途径。

  我跟医院以及周边的病友都做过简单了解，手里最起码得准备20万。

  20万。

  无论是卖地还是卖房这笔钱都很难凑出，而且这只是前期一个参考。

  虽说医保可以报销，前期得自己把这个钱垫上去。事情一多加上复杂，这头就好像有千百条嗜血的虫子在里面疯狂啃食一样，难耐难忍。

  希望最后林峰能顺利给儿子提供供体，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祈祷。希望他身体无大恙，可以保证儿子这一次成功健康移植。

  这是儿子生病后我第一次通过微信联系到林峰。

  他很少秒回，这次却秒回了。

  【供体？什么供体？】

  我把手机上搜索出来的相关资料发给他。

  过几分钟他又回过来。

  【也就是说想让我去当工具人呗？李云烟，怎么人家带孩子都能带得好好的，你带个孩子能带到医院去？咱们老林家从来没有这样的疾病遗传基因，这个孩子当真是我林峰的吗？你该不会是和哪个野男人苟合生下他现在需要生病住院才想到我吧？钱没有，你休想我当冤大头！】

  他发过来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叫人看得钻心挠肺。

  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变得这样毫无人性！

  即便我表现得再坚强，再无视他，在触碰到儿子病情这一块上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争前恐后往外涌。

  这是一个多无情多不负责的男人？

  怎么就被我给碰着了？！

  刘芳发现我落泪，从旁侧凳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边上。

  一只手搭在我肩膀。

  我下意识用手捂住眼，强迫自己忍住泪意。

  “婶儿，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们这个年纪瞌睡不太好睡，跟你没关系。

  云烟，是不是医院又说什么了？”

  “没事。婶儿，你先坐下休息……”

  “有什么事儿你都可以跟我说，这样你心里会好受一些。是不是又和林峰闹矛盾了？

  跟我说说，有时候你不好开口的事儿或许我们会有办法。”

  我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竟有一点不知何云。

  我轻嘲了一下，扭头躲开她视线，并快速调整情绪。

  把刚刚跟林峰之间交谈的内容递给她看。这样一目了然，更加直观。

  她眉头紧皱，抬头望向我，我不知她眸色之中是同情还是共情，总之，有些复杂难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手机还给我。

  在我旁边坐下来，我们都和儿子一并挤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

  儿子的小手突然伸过来紧抓着我掌心，我感觉他在用力抓我，不知是病痛还是前两天我离开他让他留下不安的后遗症。

  他抓着我的心，揪着我的心。让我心里越发疼痛却又好像在无形之中重新找到一股新鲜的源泉，这股泉正冲击着其他身体部位跟着一块筑起一道新的能抗风避雨的城墙。

  我必须坚强。

  为了儿子，我一定要让自己站起来，无畏风雨，无畏不负责之人。

  “云烟，费用的事儿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今天我已经询问过你大伯，他们把这事儿如实转述给孩子奶奶。

  那边是很配合的，就是看看有没有人要家里的地和房子。先卖地，以地为主。房子怎么着的也还得住人，你说是不是？

  另外你大伯了解过相关网络筹款的流程，等医院出了相关证明咱们就可以启动网络筹款。

  卖地和存款两手准备，另外，你看看这样如何？

  让林峰也到这边来找个事儿先干着，虽然三月两月一年半载挣不了几个钱，但最起码可以缓解眼下普通吃饭生活的开销问题，这样你们一家三口也能在一块。

  人只要在一块儿，什么事情总是都能解决的。只要没有分隔两地，看得见摸得着，为了孩子有什么不能联手的，你说是不是？”

  “婶儿，谢谢你们替我出谋划策，林峰那边我不替他做决定，他乐意在哪儿看他自己决定吧。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咱们明天再聊。”

  “唉，好。哦，对了，孩子到奶奶那边也需要人手照顾，找其他五行外人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我和你大伯商量了一下，明天等孩子做完全项检查我就回去了。

  云烟，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没问题。婶儿，你好好休息。”

  “诶，好。”

  医院没有陪床，但好在我和她的体型都不大，一人一边儿可以将就着和我儿子挤一张床。

  她已经躺下。捣鼓一阵手机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隔着一张床的距离目光看向我这边。

  “云烟，我记得你娘家还有个妹妹？年纪不大不小，没成家吧？”

  我嗯了一声。

  “你可以把她叫过来帮帮你啊，你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话都好说，不然我走了你一个人确实挺难。”

  她说这办法我刚刚也在脑海中划拉闪了一下，但最终没确定下来，我打算明天再问问，倒是她先替我说出来了。

  “我明天问问，婶儿，你快休息吧。我这边你就别担心了。养足精神明天才好坐车。”

  “诶，好，你也是早点休息。”

  我们几乎一同放下手机，之后我就再也没打开看过，在病房总是不好休息的，因为病人作息时间不一。

  更何况还掺杂着家属。旁边床孩子爸爸也守在这边，最近不知是感冒还是怎么，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到现在，他好像一直都在咳嗽。

  他妻子也有些受不了了。

  “你能不能吃个药？一天到晚就在这咳嗽，真是烦死了！！！”

  这是被扰了清梦，语气颇多不爽。

  男的戾气也重。

  “老子怎么没吃？我吃药的时候你眼瞎？你以为我想咳？”

  “实在不行你就回去吧，明天早上再来，别再把病菌传染给孩子！”

  “你几个意思？他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我还能把病菌传给他？”

  “姓陈的，我警告你别乱说话！”

  “谁先乱说？”

  “……”

  本来病房就不太安静，他们两人一吵吵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我儿子也有要醒来的迹象。

  我实在没忍住才开口，拉开我们这边的床帘：“不好意思，你们能不能别说话了？我孩子快醒了。”

  他们两人都把头扭到另外一边。

  好在那个男的还算识相，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从凳子上站起来：“那你看好他，我先出去。”

  我把床帘拉上。

  这一晚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到底睡没睡着，我只感觉我好像看到王伟的身影，他穿着洗得泛白、呆板又料硬的衬衫，立领黑皮衣。

  整个人更显冷硬。

  但他低头亲吻我额头的表情却是温柔万分的。

  “云烟？”

  在刘芳的一声喊声下我终于睁开眼，心蓦然狠狠一跳，手在被子下抓了一下。

  阳光洒进病房，其余两个病人的床帘也纷纷拉开，我这个床拉开刘芳那边的一半。

  刘芳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我面前，孩子在她手里。

  我的心很难平静下来，我有点懊恼羞嗔。

  原来刚刚是个梦，我应该没有表现出什么出格的话语和举动吧？

  应该不至于。

  观察了刘芳一阵，发现她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说，心里确定该是没有。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时刘芳叫的车也差不多到了。

  我从她怀里接过孩子。

  “云烟，车子已经在医院楼下了，你，给你妹妹打电话了吗？”

  “刚刚发微信和她说了，可能晚点才过来。”

  “那要不要先给你买点吃的过来备着？”

  “不用了，婶儿，现在叫外卖也比较方便。我叫个外卖就好，你别下去又上来搞得忙慌慌的。”

  “外卖都不卫生，还是我下去给你买……”

  我抓住她手臂。

  有些哭笑不得：“婶儿，外卖都是在楼下那些餐馆拿过来的，你从下面买上来和她们送过来有什么区别？

  没关系，人都在医院哪有这么多讲究，只要孩子好好的就好。”

  “好像也是。那行，我已经收好了，那我就先下去了？”

  “我送送你吧。”

  虽然她一再坚持不要我送，但我觉得人家大老远来帮我照看儿子，而且岁数不小，这城里车多人多，方位也多，不像咱们那个小地方那么好找人，找车。

  直到送她上车看到车辆离开，车影彻底消失在我视线中后我才抱着儿子转身往回走。

  视线转动间，我突然顿住脚步。因为我刚刚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我转眸再次定格在刚刚那个位置，然而这一次不知是对方在给我变魔术，还是我刚刚眼花看错，王伟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我抱着儿子原地转圈，顺着刚刚的视线范围找了一圈。

  人呢？

  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我不可能会看错。

  “在找我？”

  就在我失落要放弃寻找时，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搭上。

  是他那熟悉的声音。

  我整个人整颗心都跟着僵住。

  缓缓扭头确认。

  他亮出星眸皓齿，斜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怎么？不认识了？”

  “……”

  我联想到昨天晚上那通电话，那个女人的声音。目光下意识试探又防备地在周围梭巡一圈。

  “唉，跟你说话呢，看什么呢？”

  我目光堪堪锁在他身上，这举动令他浓眉蹙起，疑惑挂目。

  他抬手想抚摸我的脸，被我躲了一下。他脸上一沉，星亮的眸也悄无声息被注入一层深不见底的颜色。

  “李云烟，你干嘛呢？”

  “你没在外面惹祸吧？”

  他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看不出是恼了还是失忆，或是在想搪塞的理由。

  神色最后居然由复杂变成轻松，还笑出声来。

  说话爽朗又无语：“你开什么玩笑？我在外面惹什么祸？你又听谁胡说八道什么了？”

  “……”

  我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看，试图想从他所有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破绽来。

  可我居然找不出来。

  他看上去一副全然没事的样子。可是，也正是因为一些破绽都找不出来，这事儿才有破绽。

  我错开肩膀躲开他的手。

  他神色一深，目光一直盯着我那边肩膀，好像觉得不听话随时要废了它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有人用你的手机给我打了个电话，是个女的。”

  他有点发愣。

  我心里几乎确认了什么，抱着儿子准备回医院，在他面前落下一句：“王伟，我发现我似乎对你并不太了解，我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我不想惹上是非。如果你有别的事需要处理，有别的女人需要应付，那么，我们就此断了吧。”

  “云烟，你等等，诶，李云烟！”

  他从后面抓住我半边肩膀，我顿住脚步。

  等他解释。

  然而等了十几秒钟也没等到他再开口。

  我心灰意冷，犟着脾气把肩膀往外一挣再一次措开他的手。

  往前走两步。

  他喊了我一声，但脚步没跟上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闹哄哄乱糟糟的，就在某处停下来背对着他说：“对了，还劳烦你给人解释一下，你就说我没有任何要插手的意思，让她别针对我。

  也不要来找我，最重要的是不要影响我儿子治疗。麻烦你了，谢谢！”

  他没回应。我的心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难言，仿佛有混杂酸甜苦辣的水流注入，底下还有一团火不断在加热，热气腾腾，钻心入骨，却全都只在内部完成，气挥发不出来，只附着在内壁随着血液流通，百虫挠心般叫人难耐至极！

  这么久都没跟上来，看来是我猜对了。

  我和他相遇的种种在我脑海中反复呈现。

  从一开始他回村修房建屋。

  再到我们走在一起。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回家，村里的人也逐渐把他忘记。没有人有他的联系方式。

  也没人知道他这些年住在哪儿，在干什么事儿。

  他对城区似乎很熟悉，他还认识那个不小的酒店的前台。

  还有前台嘴里的“姐”。

  他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只是因为我沉于男女之色，沉于他的温柔和细致，对他所承诺的也抱有幻想和期待，竟然忽略应该先了解他的过往这件事儿。

  是我糊涂了。

  我抱着儿子机械性地往病房去，眼看就要推门而入，却就在手刚搭在门把手上时突然被一只更大的手包裹住。

  我被他拉入旁侧走廊通道。

  “我想，该说的话我刚刚已经说完了，也没有需要补充的，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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