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穆琉枫回来得比以往都早了些。

  一打开厢房的门便看到路冠鸣正坐在木桌前，桌子上摆着十几道美食。

  他脸上不由地露出惊喜的神情。

  “回来啦。”

  路冠鸣见他来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笑着走过去，迫不及待地抱住她，温柔地说道：“娘子，今天还专程让暗探传话叫为夫早点回来，原来就是为了让为夫陪你吃晚饭。”

  “怎么？你不乐意？”

  路冠鸣也难得冲他柔和地笑道，“我想通了，既然你已经在我身上刻了字，那其他男人也不会要我了，这辈子就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听她这么说，穆琉枫心头涌上一阵悸动，鼻尖不禁一酸，眼眸瞬时变得湿润。

  “为夫当然乐意陪娘子用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陪着娘子好不好？”

  穆琉枫开心地说道，“以后只要我有空闲，每顿饭咱们都一起吃。”

  路冠鸣伸出双臂，回抱住他，配合地说道：“好，只要你不嫌烦。”

  旋即又问道：“那等我变成老太婆了，你也愿意整天对着一张像枯树皮一样的脸吃饭？”

  穆琉枫松开她，大掌握住她的手，微微蜷起，一脸虔诚地凝视着她说道：“娘子变成老太婆，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老太婆，只要到时候娘子别嫌弃为夫这个糟老头就好。”

  “油嘴滑舌！快吃饭吧，等下就凉了，我可是都等你半天了。”

  路冠鸣瞥他一眼，便拉着他在木桌前坐下，指着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菜一脸自豪地介绍道，

  “这道清蒸鲈鱼是我做的，还有这道拔丝果仁，也是我做的。”

  穆琉枫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嚼了两下后眉头紧蹙，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怎么了？不好吃吗？”

  路冠鸣连忙问道。

  穆琉枫一副想呕吐的样子，他用手掩住嘴，强迫自己咽下去，而后故作一脸满足的笑意，夸赞道：“娘子的手艺很不错。”

  “真的？”

  路冠鸣将信将疑地夹了一块嚼了嚼，一入口就吐了出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盐放多了！好咸……”

  穆琉枫道：“第一次做已经很不错了，娘子的厨艺虽然还有待提升，但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为夫很喜欢。”

  说罢，便将那盘清蒸鲈鱼移到自己脸前，一口又一口地吃得不亦乐乎。

  那表情好像是真的在享用一道美食。

  “好了好了！别吃了！”

  路冠鸣急忙端起来倒掉，“这根本就不能吃，吃太多盐对身体不好。”

  穆琉枫笑了笑，一把将她拉去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脸上满是暧昧，瞅着她嗓音略微暗哑地说道：“娘子是在关心为夫吗？”

  路冠鸣怔了怔，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连忙从他怀中站起来，嗔道：“少贫嘴。”

  接下来，穆琉枫又尝了尝她做的拔丝果仁，这道菜虽然不算出彩，但勉强凑合着能吃，便很快将它吃得精光。

  “娘子，还有哪道菜是你做的？”

  “没了，就这两道。”

  路冠鸣指了指其他菜，说道，“别的菜你一筷子都没动，这可是你自己请来的名厨，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出来的，你好歹尝尝嘛。”

  穆琉枫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一双眼眸宛若星河般闪耀：“为夫已经饱了，只吃娘子做的菜就够了。”

  路冠鸣盯着他那张精致的脸，心想若不是你非囚禁着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别怪我。

  临死前让你吃一顿好饭，已经对你够仁至义尽了。

  她拿过木桌上的酒壶，一边斟酒一边体贴地说道：“既然你吃饱了，那就喝一杯我今天逛街时买的梨花酿。”

  看到她递过来的酒，穆琉枫眉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

  回来之前暗探的话又在他耳畔响起。

  “阁主，你小心一点，春杏看到路冠鸣在酒里下了一包发白的粉末，应当是毒药。”

  穆琉枫心尖一颤：“你确定吗？”

  暗探神色肯定地说：“春杏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路冠鸣今日去了一趟药铺。”

  “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暗探道：“阁主，你别傻了。她平时对您一向冷漠，偏偏今日不仅下厨做菜，还嘱托属下专程来传话叫您早点回去，一定是别有用心啊。”

  “好了，我知道了。”

  ……

  穆琉枫接过酒，心中一阵阵揪着疼。

  他本以为回来的时候她表现得那么热情，又赶紧拉着他用膳，并没有让他饮酒，也没有在菜里下毒，还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或者是春杏和暗探冤枉了她。

  没想到酒在最后面，终究还是躲不过。

  吃菜之前他想过若是她真想下毒害他，那菜里很有可能已经被下了毒。

  尤其是她亲自做的菜。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他不想浪费她的心意，更不愿怀疑她。

  或者说，即使是死，他也甘愿死在她手上。

  真被她毒死他认了。

  就当是他上辈子欠她的，今生这条命用来还债了。

  他端着酒，眼底升腾起丝丝水雾，目光有些朦胧，轻声问道：“娘子，你爱过我吗？”

  路冠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辈子都逃不出你掌心了，能不爱吗？”

  他笑了笑：“我在问，你爱不爱我，你只需回答爱还是不爱。”

  “爱。”路冠鸣倚在桌子前，捧着脸说道，“当然爱了。”

  “好。”

  他微笑中透出几分凄凉，猩红的眼尾逐渐变得湿润，不过还是面色如常，

  “有你这句话，为夫此生足矣。”

  虽然知道她在骗他，说出的话只不过是想哄他喝下这杯酒。

  但即使知道她在哄他去死，他也无法拒绝，还是为她说出的情话感到开心。

  既然她想要他的命，那他就给她。

  只可惜，再有二十多天双生蛊就成了。

  他一死，她阿爹便再也回不来了。

  可他真的累了。

  爱她爱累了。

  心也被伤得千疮百孔。

  不如就让这一切了结。

  至少在他临死前她陪他吃了一顿甜甜蜜蜜的晚膳。

  她还亲手为他做了两道菜。

  对他来说这短暂的幸福已经足够。

  就在他决心赴死，快要饮下这杯酒时，身旁竟传来细微的抽泣声。

  “我好想我阿爹，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

  她眼眶通红，一边落泪一边恳求道，

  “哪怕他已经尸骨不全，你也告诉我他在哪里好吗？即使只剩下一片衣物的碎屑，我也想找到他，亲手将他送葬，让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穆琉枫举着酒杯的手指蓦然一蜷，指尖摁得煞白。

  他的手微微颤栗，心头仿佛被锋利的齿轮碾压。

  她那么在意阿爹，若是他死了，那她阿爹就再也回不来。

  眼看双生蛊已经进行了一大半，此时放弃真的是明智之举吗？

  他活着不就是为了让她开心吗？

  片刻后，他将酒杯放下，突然面露不悦地说道：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把你送回狼牙帮。”

  路冠鸣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你真打算放了我？”

  他背过身去，眼尾落下两行泪，冷冰冰地说道：“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先出去，今晚睡在书房。”

  “那你可不要言而无信。”

  路冠鸣说完便走出了厢房。

  心里还犯着嘀咕，难道他是察觉出下毒了？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变脸简直像翻书一样。

  路冠鸣走后，穆琉枫将那杯酒洒在地上，酒水刚刚落地便激发出一片大大小小的泡沫，并且冒出刺鼻的白烟。

  果然有毒。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还是感到刺骨的疼。

  他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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