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色回道：

  “据兵部上奏，我朝兵力驻守平壤，而日本自宣战以来，大举向朝鲜增兵，势向平壤进犯，子臣已下旨意，要他们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太后点头，两人商讨了好一会儿的前方战事，欲告退时她将话锋一转，目光自褚湉身上略略飘过，嘴上道：

  “前方战况虽紧，身后也不能不管不顾的，我听说皇后择了长春宫去住，按说她该去体顺堂才是，这事儿皇帝听说了吗？”

  皇帝面色无常，淡淡回道：“这个子臣不得知。”

  太后笑了笑，开门见山道：

  “你们的事我本不想多过问，你宠幸谁那是你的事，只是皇帝，还是不要乱了分寸的好，而今你这般冷落了中宫，传出去可让皇后如何自处？你合该顾着些。”

  皇帝恭敬道：“子臣知道了，可如今战事紧急，子臣恐一时无暇兼顾，等得了空，一定会亲自去往长春宫。”

  “得了，你有这心最好，别老是让皇后一肚子委屈，整日郁郁寡欢的，我瞧着也别扭。”

  皇帝起身垂眸道：“是，请皇爸爸尽管放心。”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好不好的又把目光聚到了褚湉身上：

  “倾澜。”

  褚湉忙欠身恭顺道：“奴才在。”

  她面上挂着和气的浅笑，眼神波澜不惊，透着一派的慈蔼：

  “这些日子皇帝为战事操劳，日理万机的，也就辛苦你费心去照料了，你离着皇帝最近，眼下又是最看重的人，且不说你在宫里的年头不短了，事理自然明白，我心里最得意你，那就由你多多劝着皇帝点。”

  整一天，太后的话都萦绕在褚湉的耳畔，到了晚间如何都不能入睡，只好起身披衣，独自去了寝宫，竟发觉这时辰皇帝依旧是还没回。

  她默默坐在次间的通炕上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一个半时辰，看着案上的珐琅座钟呆坐片刻，又忙吩咐膳房炖上上好的参汤，自个儿则跑去盯着他们做，待呈着参汤回来时，皇帝已是到了寝宫。

  他喝过参汤，坐在那里疲惫不堪的用手支着头，褚湉心中不忍，他却拉她过来坐到身旁。

  褚湉自然地伸手为他按捏着肩臂，他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懒懒的道：“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褚湉淡笑道：“皇上累了，需要好好歇息，不然身体吃不消可怎么指战呢，我哪儿都不去，每天都在这儿等着皇上。”

  他看着她迟迟牵出一笑：“我知道。”随即伸手正了正她发髻上的玉簪：

  “看你心有旁骛，是还在想着太后的话？”

  褚湉想，皇后说的都对，要保全现状就要做出让步，做出牺牲，她深深凝着他深黑的眼眸，尽管疲惫，眼底却有着无限的怜惜与深情，她看的痴痴发怔，半晌回过神来，低声道：

  “皇上，今儿晚上歇在长春宫吧。”

  皇帝听得这话，心中更沉了一分：“你要将我推去别人宫里了，你就这么忍心？”

  褚湉见他眼中透着委屈，只好连连摇头：“不，我只是为了你，也为了我。”

  “她的话对你起作用了……”

  褚湉听得出他语中的落寞，自垂下眼帘，目光里是他修长的手指，她强打起精神，慢慢开口：“因为她说的没错，因为你是皇帝，所以，只能如此……”

  抬头间是他清俊的脸庞，此时正神情怜惜的看着自己，褚湉忍不住又道：

  “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怎么会忍心，怎么可能情愿呢，我心里自一开始就不情愿，可是为了长久着想，我没有办法。”

  “相识多年，你最了解我，还要误解我吗？”

  说到最后，她险些哭出来，眼泪摇摇欲坠，她进退两难，心中早已斗争了千次万次，可谁让，他是皇帝。

  皇帝眸光闪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密而不留一丝余地：

  “我真想每日清早一睁开眼看到的人永远是你，每回处理完公务回来，都有你在寝宫等着我用膳，抱歉，身在皇家羁绊太多，我不能让你开怀。”

  褚湉努力浮上笑意：“我都明白。”她慢慢移着目光，直望向夜色渐浓的窗外：

  “天黑透了，虽还是暑热，但明日就要立秋了，更深露重，还是仔细不要着了寒，多披件衣服再去吧。”

  瞬间笑意转为苦涩，哽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皇帝无言，只是若有似无的点了下头。

  龙辇徐徐出了遵义门，夜风中，褚湉立在门口，怅然望着他渐行渐远，在某一个刹那，似乎看到他将要回过头来，她心中一紧，忙退步隐在门里侧。

  虚虚实实，似真似幻，她忽从梦中觉醒……

  四下无人，徒留案上一盏寂寥之灯，那昏暗的光亮映着锦帐，默默地透过来一缕沉寂，惊喜不再，失落蔓延。

  褚湉躺回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赶快入睡，可才要放松精神，就忆起两两缱绻时那个温柔臂弯……

  她咬咬牙，不敢想象此时此刻另一个女人正圈在这样的一个臂弯中，再次咬咬牙，他是皇帝，即使他心中只有自己，也注定不会只属于自己。

  伤心累了，逐步麻痹着，渐渐便没了意识。

  沉沉睡梦中，似是觉察到丝丝凉意，她下意识的将身子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子十分奏效，即刻便温暖了许多。

  混混沌沌之中，她半睁开睡眼，下一刻已是惊得睡意全无。

  “冷吗？”

  他更紧一些的把她往怀里揽了揽，褚湉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想这难道不是在梦里？

  “看你冷的像只猫一样缩成团儿，竟连被子也不知道盖，现在好多了吧？”他柔声道。

  褚湉迷惑着轻应了一声，迟疑片刻道：“几更了？”

  “就快三更了。”

  “皇上不是去了长春……”

  “你听！”他打断她的话：“下雨了，你知道我最讨厌打雷下雨。”

  她先是有些莫名，仔细一听，便听到了雨点敲打着殿瓦的啪嗒声，还有隐隐的几声闷雷，先头只顾惊诧，丝毫不曾注意这些。

  褚湉道：“那……”

  “所以我就赶回来！”他清冽又似沉吟般的声音声声入耳：

  “我只是不愿在那里听着怨天尤人的话，表面上做戏，实则互不理睬也不行，我也不愿让她们知道我讨厌打雷，我还惦记你夜里会不会着凉，所以只能亲自来看一看，方才安心。”

  褚湉心里不知是何感受，明明那么希望他回来，可真的就这样发生，自己竟不知到底该悲该喜。

  “你不该回来。”

  他极轻的说道：“可我一刻都呆不得，你不懂那种话不投机，动辄就针锋相对，各自都不安生的感觉，不知何时，我与她之间……就连姐弟情都寻不到分毫了，她恨我。”

  “皇后，她……”

  “她心里明白，如今勉强凑在一起只会闹不痛快，每一次我过去，她都冷着一张脸，动辄怨怪哭泣，或许她希望我还是不去的好。”

  “正值交战之际，太后和我一样，无心顾及后宫繁琐之事，只要圆了她们的面子，就得过且过。”

  褚湉心里暗自权衡了片刻，听他长叹一声，已知他心里越见苦闷，于是带着笑意说道：

  “雨好似下得急了。”

  皇帝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是啊，雨急了，只是不知前方情形如何，这般疾风骤雨下在京师便好……”

  “你等一下。”

  说着，他翻身下地，褚湉疑惑的坐起身子，他只是轻笑道：“你别起来，小心着了凉。”

  他虽这样说，可她却固执的披上氅衣，随着他走去明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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