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期待中会过得很快。

  王楠还在电脑旁聚精会神地搜索怎么考察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时，门铃就被按响了。

  “来了来了。”李梅还在厨房忙活，王楠心中雀跃地合上电脑，整了整衣襟，去开门。

  然而很快，笑容就凝固在了她脸上。

  门外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楠楠。”

  熟悉的声音如同穿越千年，传入耳朵。王楠神情有些恍惚，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送扶养费吗？打卡里就行了。”

  说完后退两步就要关门。

  “楠楠。”门外的男人着急了，他赶紧上前一步：“阿梅，阿梅她叫我来的。”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王楠的脑海里。她转身朝厨房喊：“妈，妈，你快来！”

  李梅很快就过来了，看到男人，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来了……”

  “妈！”王楠打断她的话，她小心翼翼地盯着李梅，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不可置信：“妈，他说是你叫他来的，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李梅有些不理解，弱弱地问：“楠楠，你不是同意吗？”

  “可我不知道是他！”

  王楠只觉得这世界真是荒唐。她趔趄地后退两步：“妈，好马不吃回头草，咱们真不愧是母女俩。”

  “楠楠……”女儿意料之外的态度让李梅有些不知所措，她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我以为，我以为……”

  一向善解人意的女儿这次却没有搭理她。王楠转头看向男人，精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所以，你是又离婚了？”

  “没，还没。”男人倒是老实，搓着手局促地道：“快了，快了。”

  “呵呵。”真有意思，王楠冷笑两声，后退几步，看向李梅：“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您找谁，我都同意。”王楠的语气很坚决，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不行。”

  话毕，王楠闭了闭眼睛，大步跨进房间，背起自己的画板，出门去了。

  留下屋子里，面面相觑，一脸苦涩的两个人。

  走出单元楼的时候，王楠被绊了一下，好在扶住了单元楼的大门，她并没有摔倒。

  一站稳，她就迫不及待地朝前走，仿佛后面有鬼在追。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起来，画板哒哒哒地打在她背上，似乎感觉不到疼。

  她如同提前计划好一般：穿过一个路口，搭乘公交车，到站下车，又走过一个路口，来到一棵大槐树下，坐下来，支起画板。

  画板背面贴着一张纸条：“10元肖像画。”

  做完这一切，王楠急切的心情，才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安定下来。

  这是她之前的习惯，每当难过或不开心的时候，就到街上，找人画上几幅画。

  爸妈离婚的时候，她正值高一。

  高中三年，她在学校附近，摆了好几十次摊。大学后才停下来。

  却没想到，今天在家中，在熟悉的环境里，遇到旧人旧事，她的第一想法，只有带着自己的画板，逃离。

  王楠抬头远远望去，【华兴高中】几个古朴苍老的大字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她曾经在这里上了三年学。

  有人在摊位前停下来，试探询问：“您画画吗？”

  王楠收回视线，看着眼前高高大大，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稚嫩的男孩子，多半是高中生吧！

  她点点头：“不喜欢不要钱。”

  “那帮我画一幅。”

  王楠的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一幅新鲜出炉的肖像画就包装好，摆在男孩子的面前了。

  “哇，你真厉害，怎么做到的啊！”男孩子拿着画，反复观看，爱不释手，嘴里还不时发出夸张的赞叹。

  王楠嘴角噙着笑，也不说话，打开收款码，示意对方扫。

  10元钱被转过来。

  男孩子拿着手机，却不离开，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我还能扫个码吗？”

  “？”

  大概王楠脸上的诧异过于明显，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红红地：“我想加你微信，可以吗？”

  “不可以。”

  干脆的拒绝声响起，却不是王楠发出的，而是个男声。

  两人一愣，朝声音发出的地方齐齐望去。

  这一眼，王楠才真正露出笑意来，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她柔柔地问：“陈启藩，怎么是你？”

  “来高中看看，没想到就遇上了。”陈启藩脸上都是笑，几步走到两人面前，看向男孩子：“小朋友，你面前这个看起来年轻的小姐姐，都可以做你阿姨了，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男孩子被这么一说，脸上挂不住，丢下一句再见，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人一走，陈启藩就打趣道：“桃花很旺盛嘛，连高中小孩都被吸引了。”

  王楠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有。”

  陈启藩脸色浮现几分诧异，随即舒展开来：“能不能替我画一幅？”

  王楠再笑：“好啊。”

  专心画画的王楠无疑是很美的，她的眼神清明且坚定，表情一丝不苟。高高的马尾上，一丝碎发垂落下来，飘荡在耳边，俏皮中又带出些许的柔弱。

  陈启藩看着这样的王楠，目光不自觉温柔缱绻起来。

  他突然开口问：“你怎么了？”

  王楠手一抖，笔墨在画纸上留下一道脱轨的印记。

  “没什么呀！”她想了想，换上一只笔，重新去描轮廓，补救一番之后才悠悠地开口：“你别说话，这样我都画不好了。”

  这幅画，王楠画得很慢。

  没有哪一刻，她能像现在这般，光明正大地直视陈启藩的脸，越看她心里越嘀咕，老天爷对这人实在太偏爱了。

  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寡。

  王楠放下笔，心中五味杂陈，她唤陈启藩：“过来看看。”

  陈启藩接过画，迅速扫了几眼，却没评价，问王楠：“你要到这里画多久？”

  “看情况。”她也不知道要多久，应该要等到她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吧，王楠盯着【华兴高中】露出来的檐角：“可能下午都在这里。”

  说话间，又有顾客上门。

  陈启藩发现，他见过那么多街边画画的，没谁像王楠的生意那么好。

  而且来的都是小男生！

  大概是看王楠漂亮？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露出浓浓的戒备之色来，暗戳戳往王楠身边又靠近了几分。

  “你有事就忙你的去，不用在这里陪我。”

  送走又一位顾客，王楠一边收拾画板，一边看向待在一边，一直没走的陈启藩。

  “我闲得无聊，正好学学怎么画画。”

  王楠摇了摇头，突然伸手合起画板：“走吧？”

  陈启藩诧异：“去哪里？”

  “不知道，你陪我转转。”

  “好。”

  两人肩并肩走在午后喧闹的街头。秋老虎还在发威，炎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风乍起，吹得路边的梧桐簌簌作响，也带来一丝凉意。

  好一阵，两人都没有说话。

  王楠心中无比烦闷。

  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张脸，她就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爆粗口：“Shit！”

  王楠万万没想到，她期待的李梅在交往的中年帅大叔，竟然会是她的爸爸，李梅的前夫，王建军！

  李梅和王建军是在她初中的时候离婚的。

  王楠那时很难过，不理解。明明夫妻二人连吵架都少有，怎么会悄无声息就离婚？

  她无比盼望一切都是误会，误会解触，爸爸妈妈能复合，她也还能继续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直到半年后，有人去学校找她，她才幡然醒悟：自己一直感受到的幸福和温情，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每每意识到这一点，王楠就忍不住骂自己一句：真蠢。

  可不是蠢？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不爱。

  所有分开的背后，其实都有迹可循的。

  她生活在家里，却如同一个瞎子聋子，被表象蒙蔽了双眼，自以为一切都很好。

  对王建军，她早已死心。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靠！

  他能选择出轨一次，如今第二次，以后就能有第三次，第四次！

  她自己无所谓，但李梅怎么承受得起！

  想到这里，王楠突然有些后悔，怎么一时头脑发热就从家里跑出来？自己就应该拿起大棍子，把他叉出去！

  如今，她跑出来，留下孤男寡女明显还有情的两个人，万一干柴烈火......

  自己还给他们创造机会了！

  王楠突然顿住脚，喃喃道：“不行，不行，我要回家。”

  陈启藩看着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王楠，眉头皱得紧紧的，却没有发问，只拉住她的袖子：“回家的话该走这边。”

  “噢，噢...”王楠停下脚步，掉了个头，着急忙慌地往前窜了几步，又停下来，沮丧地垂着头：“算了。”

  又不是小孩子，大道理都懂！她管得了一次，还管得了第二次？关键还得自己想通！

  遇到不省心的家长，做儿女的真操心啊！

  王楠烦躁地伸出手，在脸上扇了几把：“热死了！”

  陈启藩建议：“咱们到前面的石凳下坐坐吧？”

  王楠没有异议。

  刚一坐下，陈启藩就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王楠诧异几秒，又收回思绪，兀自盯着脚边被踩的炸开了花的梧桐果出神。

  陈启藩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两只冰棒。他递了一支给王楠：“天太热，吃这个消消暑。”

  “谢谢！”王楠咬了一口冰棒，吞下肚的瞬间，透心凉，燥热一下子被抚平了许多。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啊，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陈启藩摇摇头：“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需不需要我帮忙？”

  “唉，这个事情你帮不了。”

  王楠并不想把家里的事情说给陈启藩听，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抛开那些纷乱的念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没想到咱们竟然还是老乡，还这么巧遇上了。你陪了我一下午，作为感谢，我请你吃晚饭吧！”

  陈启藩嗜甜，王楠特意选了一家杭帮菜馆。这是市里唯一的一家杭帮菜馆，店面装修得很有格调。

  店中地面一块块凸起，做成船的造型，中间摆放桌椅。

  船两侧有假山，水流哗哗作响，氤氲着层层白雾。

  在昏黄的灯光下，很有几分雅韵。

  陈启藩去了洗手间，王楠跟着领路的服务员往里走。

  饶是她心绪不佳，也忍不住赞叹：“你们这里环境真不错，老板一定是个雅人。”

  美女服务员抿着嘴笑：“您这边走，看着脚下，很多人都这么说。”

  还未到饭点，店里人并不多。王楠拿了菜单，正要点菜，一个男服务员走过来问：“爱好什么口味，有没有要推荐的？”

  王楠摇摇头：“谢谢，我自己先看看。”

  服务员却不走，王楠每翻一页，他就在旁边伺机讲解：“这是桂花糯米藕，将生糯米灌在莲藕中，配以桂花酱。糯米藕的甜味，靠的是文火慢慢将汤汁煮进去，那甜在有意无意之间，又不会掩盖藕本来的清香...”

  “这是龙井虾仁，选用清明节前后的龙井茶配以虾仁制作。虾仁白嫩、茶叶翠绿，色泽淡雅，味美清口...”

  王楠觉得这人有些聒噪，她翻菜单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正要讲话。

  服务员见她望过来，却突然挺了挺背脊，露齿一笑：“您好，我是这家店里的老板。”

  ？王楠有些诧异，她刚刚随口赞了一句老板，老板就出现了，还这么年轻？

  她礼貌地笑笑：“您好。不需要给我介绍，我自己来点菜就好。”

  说完这句，王楠低下头，继续翻菜单，老板却杵在一旁，依然不走。

  “女士，我们这里出了一款新的菜品，真心很不错，推荐给您尝尝？”

  “最近我们店在搞会员活动，免费入会，可以打8折。”

  王楠皱了皱眉头，这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闭嘴么？她揉了揉额头，陈启藩大踏步走了进来，拉凳子坐在她旁边，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王楠把菜单塞到他怀里：“你来点吧。”

  老板总算是离开了，王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陈启藩斜睨她一眼：“这又是怎么了？”

  王楠吐槽：“刚那是老板。”

  陈启藩看她这样子，哪有不明白的，哑然失笑：“你可真是招桃花体质。”

  他不过离开了那么一小会而已。

  “什么桃花啊。”王楠无奈地撑着头：“就算有，那也都是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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