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0章  不可探究之暗  (二十四)

虽然亚瑟王说过，要伊莱恩＂顺着悲鸣声走＂，但实际上这个安静的地牢里几乎听不见悲鸣声。被撇下的伊莱恩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但他也不是完全的笨蛋，他知道固体传声比气体传声更有效率，能够传达到更远的地方去。所以他把耳朵贴在墙边，试着依靠墙壁和地板的传声能力来找到附近的＂悲鸣声＂。

当然，他依然没有听见所谓的＂悲鸣声＂。想靠这个听到附近的悲鸣好像有点不太现实了。然而他还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那是一串连续而奇怪的切割声，＂咔啦咔拉＂的声音，仿佛是有谁正在用很钝的锯子在切割着一些并不硬甚至软淋淋的东西。

伊莱恩觉得奇怪，而且他也无事可干，便循着声音的来源一路摸索过去。

地牢很大。虽然明知道这是个虚拟世界，但伊莱恩心里还是不断吐槽这里的建造者脑子进水了，居然把地牢造得这么大。他走走停停，一路根据那个奇怪的声音进行追踪，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来到一个房间面前。房门虚掩着，没有锁死，伊莱恩能从门缝处听见里面的怪声，他于是往门内瞥了一眼。

有谁在……＂拆解＂着一个人。从这个距离伊莱恩没能看得很清楚，但房间里似乎正有一名拷问者用锯子和手术刀在锯掉某个人的手臂，把那人身上的肉一点点地剜掉。看到那一地的鲜红，伊莱恩差点没吐出来。眼前的景象简直就像是在看恐怖片，但更真实。明明是个虚拟的世界，他们居然把这一切做得如此像真，简直是恶心的趣味。

伊莱恩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心里也无名火起，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绕到了那名拷问者的背后，从一侧拿起其中一件刑具（好像是用来拔人舌头的火钳），对准那家伙的后脑勺痛殴下去。

哐当。那一击有着难以和现实比拟的钝重感，火钳在伊莱恩手中明明并没有那么重。那人脑后挨了一记闷棍（火钳）之后却没有马上倒下，他惊讶的转过头来看着伊莱恩：＂你……！＂

＂哈啊啊啊！！＂还在气头上的伊莱恩扑上去连续用火钳敲了好几下，对准那人的脸狂敲。他这时候已经发现自己用武器敲人时的攻击力不够看了，也许是因为他登录这个虚拟系统的时候是用白狮人少年的体型来算的，少年的身高和体格能对成年人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这也体现在这个虚拟现实的场景里了。但是不要紧，力量不够他有敏捷性，一击没法击倒敌人，那就连续攻击好几次，好几十次，直到把对手打败为止。

本来就在气头上的伊莱恩用狂风暴雨的攻势猛击对手。而对方后脑勺承受了最初的一击，本来就是晕头转向的状态了，现在还被对准面门连续殴打，自然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只能抱头防护。但这名拷问者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伊莱恩的猛攻，鼻中面青地倒下，一动不动了。

＂哈，哈，哈，哈……＂伊莱恩喘着粗气，手掌上火辣辣地疼。因为用力过猛，他紧握着那只火钳的手上擦破了皮。那明明只是皮外伤，却疼彻心扉。伊莱恩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个＂黑服务器＂里构造出来的虚拟世界是专门用来拷问人而设的，不仅时间流动的速度是现实的十倍，还把这里面的人的痛觉也加大了差不多十倍。这一点小伤就疼得伊莱恩眼泪直冒，他面前倒下的那名拷问者也许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却因为连续被殴打的剧痛而晕过去了。

等等……十倍的痛楚？

白狮人少年这时候才转过头去，看了看被绑在手术台上，血肉模糊的那名平民。那人的状况相当之惨，手脚早被拷问者锯掉，身上的皮肉也被一点一点剜掉，全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虽然伊莱恩明知道这只是个虚拟世界，明知道他眼前那名平民受的伤全都是虚构的，但看到一个生命被如此无情残暴地对待，伊莱恩依然深有感触。

他无法原谅以及躺在那里晕过去的拷问者，又狠狠地踢了那家伙一脚，只是对方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反而是伊莱恩的脚在十倍地疼。

他一咂嘴，这时候才凑到那名平民身旁，试图查看对方的情况。

＂你没、没事吧？＂他低声问。那是废话。对方的身体都被毁成这个样子了，自然不可能＂没事＂。

那人看样子要么是名少年，要么是名小青年——锯掉了手脚而且全身血肉模糊的情况下很难辨认。

那人虽然被作弄成这副惨状，却似乎还保持着清醒，躺在那里认命似的合上双眼，呼吸是异常地平缓。这个虚拟系统似乎用了某种手段让受刑者始终保持着连线。因为只是虚拟现实，对方不管受到再重的伤都不会死去，而且如果系统不允许的话，受刑者可能连晕过去都没有办法做到，只能默默地承受在单方面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楚。

……简直太可怕了。

＂没……没事……？＂对方愣了好久才低声答道：＂什么才算是……有事？＂

＂你不、不疼吗？＂伊莱恩于是问：＂被这样……对待。＂

＂疼…？为什么会疼……什么是疼……？＂对方好像有点精神恍惚，回答的话都莫名其妙的。

＂你放心，折、折磨你的坏人我已经解决了。＂伊莱恩连忙说：＂这里也只是个虚、虚拟世界而已，他们并没有真、真正锯掉你的手脚。你不会有事的，再坚、坚持一会儿就可以得救了。＂

＂一会儿……得救……？＂对方还是一脸懵然地说：＂什么是……得救……我在哪里？……我是……谁？＂

伊莱恩皱了皱眉头。他面前这名平民的状态很糟糕，这样子是……失忆？但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这难道是……失去自我？

伊莱恩瞬间回想起以前在某研究所里被不断虐待的那些黑暗日子。莫大的悲伤与怀念同时涌上心头。那个时候要不是同一个牢房里有雷欧在陪伴着他，他也许也彻底崩溃了，然后就会变成眼前这个人一样，完全丧失自我了吧。

＂你放、放心……＂伊莱恩脱下上衣盖在那人身上，低声说。这样做并不能让那人的伤势恢复，但至少可以让那人感觉稍微好些。大概。

＂再坚持一下，马、马上就能得救的。＂他说。

＂亚斯兰？＂伊莱恩试图联络骑士王：＂这边发、发现了一名受害者。伤得很重。怎样做才能让、让他登出这个虚拟系统？＂

＂不，你不能。＂亚瑟那边传回通信：＂这是别人的服务器，在他们那边的秘密基地里，肯定是用物理的手段强行让平民带上视觉头盔，强迫那些平民登入系统的。除了亲自闯进他们的秘密基地里，捣毁那里面的一切，用物理手段让这个黑服务器停止运转以外，没有任何办法。＂

＂还、还要等多久？＂伊莱恩问：＂这人的情况很、很糟，都精神崩溃了。＂

＂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物理地址，正在送去给葛温格林解析。＂亚瑟答道：＂但是这个服务器的时间流动速度是现实的十倍，也就是说葛温格林再快也需要用我们这边十倍的时间才能解析完物理地址。这之后还得确认这个地下基地的位置，然后派人过来捣毁地下基地。现实中最少要花上两个小时吧。＂

现实的两个小时，在这个虚拟世界里被放大十倍，也就是说至少二十个小时之后才会有人来援救，把这个黑服务器停掉。

伊莱恩看了看一旁那名状况已经糟糕到极点的平民。那人怎么可能再等二十小时？

＂若弗里。＂亚瑟王忙完他那边的事情，根据伊莱恩的通信一路找过来，推门就看见在受害人身旁守着的伊莱恩：＂你还在这里吗？事情已经办妥，我们得走了。＂

＂我、我不走。＂白狮人少年却说：＂我在这、这里守着，等服务器停、停下为止。＂

＂为什么？你待在这里又没有意义。＂骑士王皱眉道：＂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快找到那个秘密基地，尽快结束这里的疯狂。你帮不了这里的人，这一切只是虚拟景象，这家伙的真身还被拘禁在爱丁伯尔格某个地下秘密基地里呢。＂

＂我、我知道。＂伊莱恩却猛烈地摇头道：＂但我还是不、不能走。要是又、又有坏人过来伤害这孩子呢？＂

＂这是虚拟世界，他又死不了。＂

＂还是会、会疼。＂伊莱恩却固执地说：＂看到这人有可能被继续折、折磨，我就不能忍。＂

如果只是几分钟甚至一两个小时的话，还好。但接下来可能有二十多个小时才能救到这边的人，也就是说如果伊莱恩他们走开了，这名受害者在接下来的二十个小时里还有可能被那群丧心病狂的拷问者继续拷问。一想到有人会被困在这种鬼地方连续接受二十个小时的拷问，伊莱恩就无法忍受。

＂为什么？＂骑士王于是一脸严肃地问白狮人少年：＂没有证据证明接下来还会有人更多人来袭击这名平民。而且这个虚拟世界并不会死人。一切都只是虚构而已。我们明明就这样难过撤离就好了，为什么偏要在这种地方守着一名和我们非亲非故的平民？你有什么好的理由吗？＂

伊莱恩愣了好几秒：＂……帮、帮助别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因为你做的只是无用功。＂骑士王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弗里？＂

＂我……＂白狮人少年又愣了好几秒，然后才一脸悲伤地答道：＂我只是想、想帮他。我答应过他，接下来不会有事了，我会救、救他的。所以我不、不能走。＂

＂只是这样而已？＂

＂我……我看到这、这孩子这么惨，想起了以、以前的我。＂伊莱恩苦着脸答道：＂在黑暗的实验室里、被、被绑在手术台上，受着无、无尽的折磨，那时候的我也曾、曾经幻想过，会有英雄来救我。

然而谁、谁都没有来。不管我怎、怎么哭喊、求救，谁都不来。好、好不容易有人来了，但他救走的是雷欧。不，不是我。

然后就只剩下我一个，在、在黑暗中挣扎。……谁都不来救我。那、那种凄惨的回忆……我不想让其他人再经历到。＂

骑士王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心悦诚服地点头：＂我明白了，若弗里。既然你如此认为的话，就这样做好了。过去的凄惨经历并没有扭曲你，让你变成一个残酷的人，反而让你变得更温柔。这样也挺好的。请你一直保持着这份温柔吧。或许终有一天，这份温柔会让你成为真正的英雄。＂

＂嗯，嗯……＂伊莱恩点头道：＂所以……我们留在这里，守、守护这孩子二十个小时？＂

＂可以啊，就陪你玩玩吧。＂骑士王掏出一把光剑，丢给伊莱恩。他自己也取出另一把光剑，戒备着：＂敌人的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会来多少人。但是不要紧，来多少杀多少，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罢。＂

＂好、好的。＂伊莱恩打开了光剑的剑刃，保持戒备。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从那声音听来，来的至少有十人。

＂不要受伤了，若弗里。＂骑士王又提醒道：＂在这个黑服务器构建的虚拟世界里，感受到的痛楚是现实的十倍，一点小擦伤也会痛彻心扉。只要受到几次小伤，你就会疼得无法行动。还有二十个小时要熬呢，你可别成为我的负累。＂

＂我会注、注意的。＂伊莱恩答道：＂我不、不怕疼。＂

他早就忍受过别人数十个辈子都未必能忍受的痛楚了。多忍受这一点痛楚，并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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