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莹雪到最后也不知该去哪儿，实在逛得累了，便叫芷兮先回去，自己则去了沐家府宅。

  然而刚从角门溜进去没多久，她便狼狈地爬出了院墙。

  因为时间太久，里面已经有了别人居住，这里再也不是她能回的地方了。

  她有点想哭，但又忍住了。

  沐家总归还能再立起来的，她想。

  霍重山已经打发好些人去找了，却还是难以安心，自己也驾马出门去寻。

  “娘子，还是回去吧，天就要黑了。”

  芷兮突然出现，竟是一直等在路边。

  “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奴婢怎敢将娘子一个人留在外面，娘子，将军也该着急了。”

  沐莹雪撇撇嘴：“他才不会。”

  枕霞阁内，两个男子对坐数个时辰，竟是一句话都没有，两个人扑在面前的棋盘上，难以分出胜负。

  雨滴落下的一瞬间，时兰舒将手里的最后一颗棋子放了回去。

  “为何不落？”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此间种种，早已与我无关。”

  六皇子放在左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下。

  “可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来得及。”

  遮天蔽日的低云压在城郭之上，一阵风扑面而来，将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

  “如此，与战场上的逃兵何异？”

  沉默良久，六皇子开口。

  “周勇，你可以换一身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那些死去的亲人呢？

  他们含冤而死，至今还是百姓口中的乱臣贼子，世人的评说，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吗？”

  “六皇子，请回吧。”

  树影在风中摇晃，肆意扯弄着他们的衣摆，不过一会儿，雷声乍响，屋檐上的雨燕低喃了几句，纷纷回巢。

  很快，豆大点的雨滴便将青石砖块完全浸湿。

  裙摆上皆是泥点，沐莹雪咂了一下舌。

  见芷兮要用袖子帮她擦拭，又忙将其扶了起来。

  她本以为芷兮也会劝她回去认错，但是并没有。

  可惜了。

  她本能地想。

  “娘子，快去找个地方躲雨吧，就算不回家，咱们还是要找个住的地方。”

  “走，咱们去客栈。”

  沐莹雪拉着她跑了几步，又觉得不行。

  “客栈里还是会被找到的。”

  雨水落在肩上，湿冷的空气让人不住地颤抖。

  沐莹雪很懊丧地意识到，自己若是激得霍重山太狠，必定会让他露出本性，下手折磨她。

  若是让他察觉自己有离开的心思，日后动起手来，更会让他有所防备，艰难万分。

  因而事到如今，她除了乖乖回去，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娘子，要不······”

  芷兮的话还没说完，沐莹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挂在了肩膀上。

  “霍重山，你放开。”

  她挣扎着想逃，却被人抱得更紧。

  “你一句无可奉告，就想逃是吗？沐莹雪，你把我当什么人？”

  雨水砸在身上，他却置若罔闻，不给沐莹雪打伞，自己也不打，长风上前要护，却被推开了。

  “不是想淋雨吗，咱们一起淋，反正回去的路这么长，不必着急。”

  “霍重山，你个疯子，你放我下来，我都要吐了。”

  “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霍家的小妾，是被丈夫打着屁股抬回家的吗？”

  一句话噎得沐莹雪半天说不出话来。

  “流氓。”

  她骂得果然没那么大声了。

  在霍重山心里，这样的相处，才叫夫妻。

  “沐莹雪，你平日里装拐卖巧，我便不追责你了，可你得答应我，日后不许再戴着面具跟我说话，听到了吗？”

  霍重山不喜欢那种中间隔着很多东西的感觉，尤其是面对沐莹雪的时候。

  “你以为我喜欢整日被礼教缠身，动不动就赔罪呀？

  你放我下来，我就答应你。”

  “你答应我，我就放你下来。”

  真幼稚。

  “好。”

  “你说什么？”

  “我说好，答应你。”

  霍重山终于将肩上的人放下，沐莹雪只觉得眼冒金星，重心不稳，刚想离他远点，却还是被人拉进了怀里。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沐莹雪耳根子一热，寒意褪去大半，身上冷的发颤，脸上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

  又是害羞，又是害怕，心里暗暗决定，得提前动手。

  霍重山将她抱回了绿倚轩，喝姜汤又喝补药，等她身子渐暖，才让人送来些吃食，简单吃了。

  “跑去哪儿了？”

  “瞎逛呗。”

  沐莹雪知道，她只有低头的份，便将心底的恨意连带着今日的怨怼，全都掩饰得无影无踪。

  她抬头轻轻笑了一下。

  “将军怕是跑了不少路吧。”

  霍重山很满意她现在的态度。

  “那还用说，以后无论怎么吵架，都不能不回家，知道吗？”

  听起来似乎像是在立规矩，沐莹雪皱了一下眉。

  却是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将军也喝一点吧。”

  她将自己喝剩下的姜汤送到他面前。

  想起是她用过的，霍重山心里微微一动，喝完姜汤放下，不等沐莹雪开口，倾身吻了上去。

  “别～”

  剩下的话被迫吞进了肚子，这次的吻温暖绵长，双唇碰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吹出两朵绯云，沐莹雪的指尖，陷进了他的臂弯的褶皱里。

  白皙的葱指，紧紧抓着衣物，像是抓紧自己的心。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屋门猛然推开。

  突如其来的一瞬，像是一把利刃，切开了沐莹雪竭力遮掩的伤口。

  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霍重山以为，她是享受的，他分明感觉到了，她留恋这个吻。

  可她眼角的泪，又是为谁而流？

  忽然，那头好不容易安抚好的怒兽奋然而起，在他的胸膛里狂奔，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撞出来，才肯罢休。

  心念一动，手下的力道就变得难以控制。

  沐莹雪察觉到不对劲，抬眼一看，他的脸上已是汹涌着的欲望的浪潮。

  很快，她就会溺毙在这冰与火的交锋之中。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

  唇齿间流转的，不再是缱绻情浓，而是攻城掠地般的讨伐。

  她一退再退，终究是被逼到了欲望的边缘。

  直到这时，他才会猛然发现，这分寸之间，便是隔绝他们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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