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安阳王府里生过一次大乱。

  重阳佳节时分，王府内热闹一片，因为请了戏班子，又请了几个匠人专门在长街上打铁花，四处都是人声鼎沸。

  一个女子披着红色长袄，内里是浅蓝色的衣裙，发髻高高挽起，上头点缀着一只蝴蝶样式的步摇，边上悬着的三条玉坠，随着她轻盈的步伐，来回摆荡，这便是午夜出逃的苏家郡主。

  她灵动地穿梭在人潮，偶尔向左，偶尔向右，将身后的小丫鬟甩得好远。

  “郡主，可不能这样，老爷吩咐过千万要及早回门，不得逗留太久······”

  丫鬟身材较胖，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姑娘一只脚刚踏上石阶，身后的铁花便在空中盛开。

  只见她急忙转过身，指着半空中稍纵即逝的瞬间，欢喜地叫道：

  “哇，快看。”

  周围的人群同样发出一阵热闹的喝彩声。

  灿烂夺目的瞬间，照进女孩儿如玉般的双眸。

  丫鬟还没回过神，小姑娘已经踏进安阳王的府门，片刻间便消失在了长廊转角处。

  相比于街上的场景，府门内便安静很多。

  台上是一派歌舞升平，座下之人却各怀鬼胎。

  安阳王一生并未娶过妻，孑然一身，枕侧无人，据说连个通房丫鬟也不曾有。

  但他名下却有个养子，名唤周勇，是安阳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

  周勇为人刚毅，对安阳王也是唯命是从，敬爱有加。

  年仅弱冠，便靠一己之力，在军中立足。

  他为人低调，向来不爱与人结交，唯有六皇子，与他十分相熟。

  这日重阳佳节，宫中也有大宴，但六皇子因生母身份低微，不曾列入参宴之人的名目。

  周勇听闻六皇子身着朝服，沐浴焚香，准备就绪，刚行到宫门，却被告知并未安排他的坐席。

  若无坐席，为何还收到拜帖，六皇子不解，可转头便碰上三皇子。

  “父皇下旨让我安排今日之宴，我以为这些奴才们信得过，便由着他们去了，没想到竟闹出此等乌龙，还请六弟莫要怪罪。”

  不等六皇子说话，三皇子转头斥责了身后的宫人。

  又有宫人来报，说内里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三皇子。

  三皇子便安排人特意将六皇子送回，只说会让人单独备一份宴上的酒食，送去六皇子的府内，还请他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饶恕他管教不严之过。

  宫墙之内余音绕梁，宫墙之外，一个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六皇子的车驾出了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拦住，他低头一看，清冷月光下，是等待多时的周勇。

  不过多久，六皇子便出现在安阳王府的院中。

  另外还有几个和安阳王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包括乔世杰。

  众人推杯换盏，偶尔谈谈过去在战场上杀敌时的场景，喝着大碗酒水，仿若梦回吹角连营。

  周勇陪在父亲身边，隐隐有些担心。

  安排好的守卫在来回巡逻，可他心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周勇哥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姑娘轻柔的嗓音忽然从暗中飘了过来。

  引得众人抬头相看。

  “婉儿，今日重阳之夜，该在家里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安阳王年岁已高，苏婉儿却才刚过及笈礼，两人看起来就像是爷孙辈的差距。

  “可曾与你父亲打过招呼不曾，不然家里人又要担心了。”

  周勇此时已经从地上起身，和苏婉儿并肩站着。

  “就一条街的距离，我很快就能跑回去了。

  快，你拿着，我亲手做的。”

  苏婉儿倒是一点儿都不拘礼，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手里的桃花酥塞给了周勇，又回了安阳王的话。

  周勇一时不知所措，尴尬得直挠头。

  还是六皇子说了句：“想必郡主是有话要说，周勇，还不快去。”

  周勇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将人带去了后院。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被你爹知道，我指不定被教训成什么样了。”

  “哼，周勇，你个王八蛋，本郡主辛辛苦苦做的桃酥你不关心，就知道关心自己会不会被我爹罚，我今日就不该来，我走就是了。”

  小姑娘撅着嘴，转头要走。

  周勇也不慌，从怀里拿出个东西。

  “那看来我这东西，是白准备了。”

  “什么呀，给我看看。”

  小姑娘蹦跶回来，绕着他的身就要抢，周勇举着一只手，偏不让她得逞。

  直到姑娘照着他的腰要掐下去，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让你骗我，我叫你戏弄我。”

  他才求饶：“好了，好了，郡主恕罪，在下这就给你看。”

  手心摊开，是个蓝色的蝴蝶，背面又是被折叠过去的簪身。

  “好精巧的手艺，不过怎么还是蝴蝶？”

  “你头上不是已经有一只了吗，再加上这个，刚好能凑成对。”

  小姑娘把背面折过去的簪身打开。

  “怎么要藏起来，我现在就想戴着。”

  周勇心里有点忐忑，不过还是亲手给她别在了发髻上。

  空气忽然变得寂静。

  “我已过了及笈，你知道的吧。”

  “嗯。”

  周勇闷闷地回应了一下，半天说不出旁的话来。

  小姑娘平日里什么话都说，可真到这时候，却也知道分寸，只是低头看着脚背，将地上的一片枯叶踏个粉碎。

  “我能否等你······”

  “待来年春日······”

  二人同时开口，可半句话都被卡在喉咙，未能说出。

  一支冷箭飞来，恰好被转过身的苏婉儿挡住。

  周勇看着女孩儿清冷的面庞一点点失去光泽，墨玉般的眼眸渐渐暗了下去。

  而她也是第一次被他如此亲密地抱在怀里，抚在背后的那双手，温暖得让人贪恋。

  周勇浑身僵硬，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湿热的触感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她的个头还不到他的肩上，两只手扶在后背，竟也留不下多少空处。

  她终于听见了他的心跳，有力，却似乎又乱了章法。

  “婉儿。”

  她的身子已经软了下去，他终于惊慌地用双手托住。

  “来人，快来人。”

  府内早已乱做一团，侍卫们都在往前院赶，周勇猛然惊醒，发现不对。

  “周勇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我？我都找过你这么多次，你为什么一次都不肯来寻我？”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双唇也逐渐失去血色，抬起一双手想碰他，却只是蹭了一下他的下巴。

  “不是这样的，婉儿，你别说话，留着点力气，我去找人给你医治，一定会没事的。”

  周勇只觉得双目发昏，一颗心在胸腔狂跳，片刻之后，他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他要去找人给她医治，他不能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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