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吧。”穆子石迈步向前。

  “大道自然最公，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一万一千四百年前，古剑门因你而灭。”

  “八千一百年前，戮天神剑被你诱下深渊。”

  “五千二百年前，碧落黄泉宗在你的鼓动下不复存世。”

  “三千五百年前，诸圣大战也没少了你的参与。”

  “这一桩桩一件件，世人不知道，又岂能逃过大道洞察？”

  “还质疑大道不公，若大道有私，早就灭掉你了！”

  “只是大道不在乎！”

  “哪怕你真在一千六百年前那个圣墟之日现身，把全天下的修士都干掉！”“

  “从此让你自己和虚魂族一家独大，大道都同样懒得理你！”

  嗡！

  随着穆子石扬手，虚魂的身体快速分解。

  其中有微不可察的光点渐渐浮现，越聚越多。

  而他这番话，让地底深处正在倾听的众人无不震惊。

  那些被提到的事情，有所有人都如雷贯耳的，比如古剑门覆灭和一千六百年前的圣墟之日。

  也有几乎无人知晓的，比如戮天神剑为何，诸圣大战又是怎么回事。

  但那些时间点，却连成城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正是他苏醒之后，在这个世界所了解到的第一桩“常识”——

  神子降临！

  四个时间点，也代表着四次神子降临。

  再加上如今的苍煜尸灾，也就是说五次神子降临都与这虚魂有关。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谋图重启天路，你根本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凝！”

  穆子石轻喝一声，手掌攥紧。

  从虚魂身体中分解出来的光点凝聚成形，化为一具十分虚幻的男子身影。

  “父皇！”

  “三哥！”

  嘭嘭！

  两人拜倒，正是太平帝乾宁和山王乔在山。

  而那虚影赫然便是乾兴原本的样子。

  只是从其口中传出的，却依然是虚魂的声音。

  “我要离开有什么错，你身为临道者……”

  乾宁和乔在山猛地一惊。

  但随着穆子石一声冷哼，那乾兴虚影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他表情变化，好似大梦方醒。

  “这里是……对了，我已经死了啊。”

  是乾兴的声音！

  乾兴看向二人与穆子石，先是拱了拱手：“阁主。”

  穆子石摆了摆手：“你时间不多，就抓紧吧。”

  乾兴微怔，而后脸上浮现淡淡笑容：“也对。”

  此时的他既非魂又非灵，只是一道记忆印痕。

  他抬手一指，点在乾宁额头。

  与此同时，身形快速虚化消散。

  “父皇不可！”乾宁惊慌道。

  他感觉到脑海中正有庞大的记忆突然生出，正是来自乾兴的修炼感悟与术法传承。

  但这些记忆也正是支撑乾兴存在的基础，一旦被他全部吸收，乾兴也将不复存在。

  忽然，乾宁闭上了双眼。

  那记忆中不仅有修炼感悟和术法传承，也有乾兴要对他说的话，交代他的事。

  短短瞬间，乾兴的身影已经淡化到近乎透明。

  他看向重伤在身的乔在山。

  “在山，抱歉啊，让你受苦了。”

  “三哥万不可这么说，若没有你，我本也活不到现在。”

  乔在山摇头，老泪纵横。

  这是他几百年未曾再次喊出的称呼。

  当初揭竿而起共同讨伐暴君的九兄弟，最终只有四人活到六域一统。

  排行老三的乾兴，排行老五的他自己。

  还有年龄最大的铁肩王乾和，以及年龄最小的战王李无敌。

  然而三百多年前，战王李无敌起兵造反，被他亲手击杀。

  半年前铁肩王与整个铁肩王府，又由乾兴出手，彻底抹除。

  当年的一帝八王，终于只剩下了他和乾兴两人。

  而很快，又将只剩下他自己。

  乾兴伸手，似乎想帮老兄弟拂去眼泪，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如今他已不存实体。

  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已经无法做到。

  他正要开口，一旁的虚魂突然清醒过来。

  它身上流动不定的黑色气息就像无数只手臂一般，指向乾兴骂道：

  “你这蠢货，只是我分化出的一缕意识，本就与我同体，为何要背叛我？”

  “如果不是你一直在碍事，我早就已经成功了！”

  “而那时，这一代的临道者都还不曾诞生，根本无人能够阻我！”

  乾兴看向虚魂，脸色平静。

  他当初临渊登圣时才察觉到对方存在。

  那时感到的不仅是愤怒，更有不可思议与不敢置信。

  以他的修为，他的实力，怎么可能有虚魂族闯入身体还不自知。

  直到后来，他才想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从他还在娘胎之时，对方已经占据了那尚未彻底成形的躯体。

  也就是说，真正的乾兴，早在还未出生时便已经失去了。

  藏在那身体里面的，是一道专门留下的，被屏蔽了所有记忆与气息的纯净魂力。

  他的意识随着那具躯体的形成而逐渐诞生，又随着那具躯体的成长而壮大。

  在父母于乱世中先后离世，他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坚定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他发誓要为天下人而战，要彻底解决暴君之危，结束六域的动荡。

  然而在那隐藏最深的所在，在最本质的地方。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虚魂族，都只是这头虚魂的一份意识而已。

  “要怪，就怪你把我设定得太纯粹了吧。”乾兴淡淡道。

  哪怕从对方那里知道了真相，哪怕他明白自己的本质其实就是对方的一重意识。

  但他的理想，他的信念，也没有半点改变。

  什么虚魂族？与他何干！

  他不仅是人族，更是千年来最出色的人，是平定天下统一六域的东方帝！

  他可以死，可以被抹除。

  但信念，永不背弃！

  正因为这样，他从未停止过与虚魂的抗争。

  也是因为他的反抗，在虚魂占据他身体的同时，他也将虚魂牵制在这具身体之中。

  让对方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空有圣威，却无法施展。

  直到数百年后，直到数月之前，他终于点燃了最后的意识，完成最后一次反抗。

  而那一次，决定了今天的结果！

  虚魂还要痛骂，忽地再次失神。

  乾兴向穆子石投去感谢的目光，然后看向乔在山。

  “在山，三哥想求你最后一件事。”乾兴说道。

  乔在山自己抹去眼泪，抬起头：“三哥你说便是，五弟自当照办。”

  乾兴看了一眼正在吸收记忆的乾宁，对乔在山说道：

  “我已告知宁儿身世，若他决定公开，你要帮他。”

  “三哥！”乔在山一怔，面露挣扎。

  但最终还是低下头，轻声道：“是。”

  “如此，我便无憾了。”

  乾兴笑道，又举目看向远处。

  此时无尽死气皆已消失，阳光洒落，山间、谷地、植被、流水，焕然一新。

  “如果当初……”

  话说到一半，乾兴的身影骤然崩碎，不复存在。

  只有虚空中传来最后一声轻笑：“原来如此，不愧是我。”

  很欣慰，还很自豪。

  乔在山骇然看向自己的右掌纳戒。

  只见两方大印从中飞出。

  正是山河九印中的阴阳二印。

  只见这两方大印绽放光明，忽然合二为一。

  新的方印上有阴阳二字闪耀夺目，绽放出凛凛圣威，忽地冲入乔在山体内。

  乔在山身上的所有伤势就在这一刻完全恢复，困扰他数百年的帝境壁垒轰然倒塌。

  无论是六域世人，还是深在地底的成城等人，在这一刻同时有所感应，骇然抬头。

  那是一张圣像映照诸天，一位身形如山的壮硕男子充斥了所有人的意识。

  与此同时，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组成两个大字：“阴阳！”

  所有世人俱是震撼。

  哪怕那些濒死而归的八位圣人，还有不知为何，直到此时都依然隐匿未出的存在，也同样倒吸冷气。

  帝庭的莲仙域域主，八王仅存的山王乔在山，竟然登圣了！

  最关键的是天地大道所封圣号，竟是阴阳！

  自古以来，圣号虽由大道赐下，但都与登圣者自身的经历或者说留给这个世界的印象息息相关。

  比如之前死去的九气与槲生，圣号便分别来自于他们最为世人所知的术法与本名。

  乾兴的圣号也与他的帝号完全一致，因为那本就是他最重要的成就，代表了他的一生。

  但阴阳……这和乔在山如何能联系到一起？

  无论名声、经历还是所修功法，他都没道理得到这样的圣号啊！

  而且阴阳……这可不是一般的封号！

  它就和五行一般，是一种力量乃至多种力量体系的代表。

  这又是否说明，乔在山的登圣非常不一般，而他现在所掌握的力量，也非同小可……

  虽然有极少数人，比如那些圣人，以及各宗的大人物有所猜测，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心中惴惴。

  本以为在诸圣出世之后，帝庭的统治也就到此为止了。

  结果一转眼，诸圣臣服，山王登圣。

  真不知道六域的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圣像隐去，显圣结束，乔在山睁开双眸，只感觉整个世界骤然清晰。

  他甚至能清楚看到天地间的种种道韵，一个动念便尽悉往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大道至理。

  “恭喜山王诸天显圣。”

  在他对面，太平帝乾宁也已经醒来，微笑道贺。

  乔在山神情一凛，急忙拱手：“谢陛下，陛下您何不立刻炼化社稷印，为臣可为您护法。”

  在炼化阴阳印的同时，他便知道了山河九印另有奥妙。

  它们的炼制材料来自于昔日暴君搜刮的六域至宝。

  以那些宝物的品质，又是集天下之力，最终只炼制出九件帝级宝器，其实是很不合理的事情。

  事实上，它们也确实不是普通的帝级宝器。

  而是五行、阴阳、社稷、文明，四件圣器！

  只是分别被乾兴以秘法封印，更将其中的阴阳、五行，二分为七。

  其中阳印一直由乔在山掌管，阴印则赐给了战王李无敌。

  只是后来李无敌谋反战败，乾兴也未曾收回阴印，这才使得阴阳二印齐聚乔在山手中。

  除此之外，文明印由天机阁掌管。

  五行印回到了被虚魂占据的乾兴手中，社稷印则在当今陛下，太平帝乾宁那里。

  此时他炼化阴阳印就被直接推到圣境，若是乾宁也炼化社稷印，想来也同样可以瞬间登圣。

  乾宁微微摇头：“山王登圣成功，短期内帝庭安危无虞，我的修为还有不足，登圣之事不必着急。”

  乔在山点头，脸现欣慰。

  陛下和他不同，修为并未未达到帝境圆满。

  贸然通过圣器登圣，对未来不利。

  如今暗处有天机阁主震慑诸圣，哪怕那些圣人其实都知道，只要他们不试图谋划九天，哪怕真把帝庭给灭了，穆子石也不会真正出手，但依然不敢妄动。

  明面上又有他诸天显圣，震动天下，帝庭声威在此时堪称绝巅，确实不需要陛下再仓促融合圣器。

  而能马上想通这些的陛下，自然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陛下。”

  乔在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先帝离去之时曾说，他已告知陛下身世，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如今这个世界上，恐怕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一件隐密。

  那便是乾兴其实一生无子，而乾宁乃是铁肩王乾和的儿子。

  这也是铁肩王乾和明明妻妾成群，却直到数百年后才老来得子。

  他其实早就有儿子，而且还正是当今陛下。

  只是为了帝庭，为了天下太平，不仅这件事要保密，他也不能过早添丁，免生事端。

  乾宁正要开口，穆子石突然插嘴道：“陛下，此事可稍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解决此魂，莫留后患。”

  乾宁一愣，点头同意。

  当然他很快就会明白穆子石为何会打断他说话了。

  虚魂尖声叫着：“想杀我，就凭你们？我如今哪怕变成这样，也仍为神体，你们谁能杀我？”

  它看向穆子石：“你这个临道者吗？你之一生只有一次出手机会，出手就死，你敢杀我？”

  乾宁和乔在山的脸色瞬间阴沉。

  虚魂说的没错，它哪怕已经现出原形，也依然不是他们两人也包括其他圣境可以杀死的。

  天机阁主倒是可以，但他无法出手。

  穆子石撇了撇嘴：“我不能出手，但有人可以。”

  他一跺脚，大地开裂，一道金光猛地飞出，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正是一尊巨大铜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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