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借这通陌生号码的来电，顺利逃脱长辈合力织造的期待之网，不料却被这张网，给困进了我爸那落满灰尘的历史暗格里。

  我凌乱，懊悔自己为何没有土行孙那样的土遁术，这不，在这三位长辈六只眼睛的共同冶炼下，貌似我再多待一秒钟都会给我爸的人生旅途，铸造一座不可磨灭的耻辱柱！

  “洪伟，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爸生日就这一回。不需要你送多名贵的礼物，我只想让你过来坐坐。我爸也说，有好久没见你了，挺想你的！”

  那是白丽卿的声音！

  我记得！

  我明白自己的能力，我不是一个鉴茶师。

  但我清楚地知道，但凡真心爱一个人，就必须全身心只爱她一个。至于其他女人的任何请求，即使她天仙下凡，我也必须同样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根据我爸曾经跟我讲的，我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白丽卿从一开始就对我爸没有过丝毫爱情这个范畴以内的东西。

  那此刻，她明知我爸已经再婚，还来如此央求，居心何在？

  能说出这番话的，到底算不算一朵非典型性的绿茶？

  哦，应该是一朵非典型性的老绿茶，或者，因其性状的非典型性，而应该冠名为绿茶精！

  然而，看着眼前三位长辈殷切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必须平静如常，必须让白丽卿这朵老绿茶永远不敢打我爸的主意，不要破坏我这好不容易不漏雨的家庭。

  “不需要，不需要，别再打了啊！”

  我怒吼过后，愤恨地挂断电话，并且关机才算稍有宽慰。

  “谁呀？”姑婆好奇地问。

  “推销的！”

  姑婆竟然追问道，“推销的啥产品？”

  我的天啊！老顽童都是这样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吗？都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优良品质”和“钻研精神”吗？

  而我，只能强行压回自己内心的风云诡谲，自我镇定下来，才回应她。

  “啊，好像说是一种保健茶！一听就是骗人的！”

  “保健茶？”

  啥叫鸡同鸭讲？现在就是！

  我的重点是“那是骗人的”！姑婆却认为重点是“保健茶”。

  她的双眸瞬间晶亮了许多，急切地指挥我，“子阔，你不要，我要啊！来来来，你赶紧给打回去，就问他能不能尽快送货上门！”

  “姑婆！”我快要崩溃了，很想吼她两句，可我也只能再度强行压下这窜天怒火。

  我妈终于走近了些，把水杯递给我，就劝慰起了姑婆，“小姑，电话推销保健茶，早都过时啦！”

  听到我妈这番话，我感觉，我的谎言进入了被拆穿的时候，顿时惶恐了起来，光速搜索自己接下来的应对之法。

  “这呢，八成就是电信诈骗的新伎俩！”

  “诈骗？”姑妈不禁问道，“就一个推销电话，咋诈骗？”

  “接下来，肯定需要付款，然后，送货吧？”

  姑妈和姑婆点头应是，急切等待下文。我也不由得聚精会神地聆听我妈的见解，好及时打消她的疑虑。

  “以前就有过这种模式，送货上门，看家里只有老人，或者只有女人和小孩的，就直接抢劫财物、杀人害命！至于付款，对方随便找一个网络转账出问题的借口，要你验证码、要你打开付款码、要你跟他视频的，他们总能不知不觉把你卡上钱刷走！所以，我们普通人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去实体店买！”

  “可是，实体店太贵了！”姑婆果断叹息，“能省一点是一点！”

  “姑婆，健康重要！你需要多少钱，拿我的卡去用吧！”我赶忙大献殷勤，把我的卡掏给她。

  “小姑，子阔说得对，进肚子的东西，可不能马虎！我带着钱呢，哪儿能让你花钱啊！”

  我妈也从旁附和着。

  而此刻卑微可怜的我，虽然接过我妈递给我的水，我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姑婆终于不再坚持她的坚持了，在我意料之中地拒绝了我的卡，而后竟然郑重其事地开始了对我的日常规劝。

  “子阔，你有闲钱就攒起来，准备娶媳妇！你爷爷看不到你结婚成家，你别让姑婆也看不到啊！”

  唉，这样的结局，应该算是我凭实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欲哭无泪，欲诉无门的我，就这么被她们热切的眼眸集体盯着，连每一寸神经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而我爸的手机，早在我妈给我递水的空档，就被我给顺手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意识到这点，我不禁一个激灵：天赐我良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于是，我便借势，携我爸的手机，顺利逃出家门，逃离我妈的视线。

  夹带我爸手机离开，虽然不大礼貌，但我能确定，万一这朵老绿茶的茶艺被我这后妈破译，那应该就等同于我爸第二段婚姻也要戛然而止了，最起码，我以后的日子，就跟阳光明媚无关了。

  我爸的第一段婚姻，因为有我这个累赘，他和我亲妈彼此即便过得如同一潭死水，也还能维持一个破败的表面上的家！

  可是现在的婚姻，重蹈覆辙？

  这恐怕就是大家心目中共同认定的，没有共同孩子的致命之处吧！

  我这后妈就是不想在破败的婚姻里继续任由男人出轨，同时又煎熬自己，才离的婚呀！

  我可不能让我爸被外界诱惑拐偏了道！更不能任由他被男人内心的蛀虫给腐蚀。

  因为不论任何情形，我都是那个覆巢之下的卵，能不能活着都是个谜，哪儿敢去触碰家庭，奢望幸福来敲我的门啊。

  而我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年届半百的白丽卿施展茶颜茶语，绝对不是真心爱我爸这个人，而应该是她对现状的重新认识，对我爸的某种利用！

  “爸，为让你有个安稳和睦的家，有幸福温暖的夕阳红，我必须替你翦除一切桃花。”

  想到这里，我便找出来刚才的那通电话，想要回拨过去。

  转念，我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打草惊蛇，我必须当她面跟她说清楚。

  琢磨了一通我爸的语气，果断地发信息给她，“你啥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说！”

  很快，她就回过来了，“随时都可以，时间你来定！”

  我估摸了一下我爸的时间，然后回信息过去，“下午六点到八点之间！”

  “好，就上次的茶馆，可以吧？”

  上次？

  盯着她回过来的信息，我愣住了，难不成我爸已经出轨了，才让白丽卿如此疯狂？

  我把自己气到双眸酸涩、双拳紧握，恨我爸脚踩两条船的无耻行径，也恨我后妈明明很通透的人，为何不能第一时间识破我爸的臭男人本性，为何一开始还要嫁他这样的大老粗，害我白高兴一场。

  恨自己，为何要来做他洪伟的儿子！

  既然做了他的儿子，为何不选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父子关系，偏要选择做他的手下败将，一辈子被他拿捏。

  更恨自己居然幻想在这乌烟瘴气、残破不堪的婚姻局里，期盼有一位值得自己爱一生的女人在等我牵起她的手！

  “爸，我差点就要以你为榜样了，你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原来只是虚晃一枪！”

  我暗自忖度着我爸与这个老绿茶见面的所有可能与不可能，最终的结果只是让自己更乱、更恨。

  帮他追妻之时，我还能求助于我爸的徒弟们。

  可如今，事关他老人家的名誉，我无人可求助，只能凭着自己一腔孤勇，背水一战了。

  至于战况如何，我不敢想，但我还是期待一个完美的战果，期待自己能一招制敌，期待“哀兵必胜”能够重新被我演绎一遍！

  思绪纷乱，我却猛然捕捉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不是说，初恋最难忘嘛！难不成我爸只是理论上放下了他的白月光，而实际上，根本难以放下，才在暗地里偷偷地跟白丽卿约会？”

  想到这点，我心中塑造的偶像，瞬间变作了无脸人。

  “爸呀，虽然我能理解男人一辈子都以猎艳为乐，但你是我爸，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男人，你怎么能跟其他庸俗男人一样档次呢？”

  我虽然口诛笔伐于我爸的不齿行径，可我的脑子里却幸灾乐祸般，蹦出来一些不堪的画面，我只觉得天昏地惨，窒息、无措、绝望，瞬间淹没了我。

  “爸，我跟你说过，要是真想风流快活，你就不应该给任何女人娶回家！更不应该有儿女来接替你的罪与罚，你就应该爱上哪儿快活就上哪儿去，别让我眼见心烦！”

  我的来电声响起，我也没心思接听，索性关机。

  “爸，大丈夫立天地间，绝不是靠同时占有多少女人来衡量的！而且，之前你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亲妈在世时，你没有在外面乱搞。可是现在看，应该是白丽卿的妖媚手段让你欲乱搞而不能吧！可是眼下又该咋办？这个老绿茶主动来撩拨你这个老男人粗鄙的心，你还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已婚身份吗？一旦你跟这老妖婆偷腥成真，她应该不会甘心只做你的地下情人吧？到时候，我后妈会不会原谅你，会不会默认你脚踩多船是男人雄风体现，我不敢想象，但我要先请你原谅，我是绝对不能原谅你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拘不住自己内心的纷繁芜杂了，我必须即刻跟我爸求证。

  我给自己的勉励语句是，我可以没有理想中的男人为父，但我不能没有理想的男人形象树立自己前进的动力标杆！

  见到我爸时，他依然跟他的徒子徒孙们热火朝天地训练着。

  “你不是说你忙嘛，咋又来了？”见到我，他居然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此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问。

  “你妈在干嘛呢？”

  “就在家呢。”我终于找到可以切入的话题了，扯谎道。“我妈让我问问，你不带手机，行不？”

  他瞥了我一眼，凉凉地笑了，“跟你妈说，我上班带着手机也是累赘！”

  “那你就不担心，有人给你打电话你接不到啊？”

  “你妈知道，我上班手机不带在身上，不会打的！”

  “我是说，万一有别的人给你打电话呢！”

  “别的啥人？”他无情地扔给我一记不屑的眼神，“大家都在这儿呢！唉，你不是答应给正威帮忙嘛！都多会了，还磨磨蹭蹭的呀！”

  “好吧！我传过话就走！”

  “唉，告诉你妈，让她别担心。我大概到七八点回去！让她不用给我留饭！”

  “哦，好！”

  “唉算了，你手机给我，我给你妈打电话说！”

  我恭顺地把我的手机递给他，暗暗吁叹着，根本不敢让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手机我也给带在身上啊！

  他那半是柔情，半是恫吓的殷切叮嘱，让我忐忑的心总算落地为安了。

  只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当我费了一番脑库存，才找到白丽卿所说的那个“上次的茶馆”时，我仍然没有意识到，我以为的那个成功，竟然忽略了一个基因一般的问题。

  “阿姨，你好！”

  “子阔？”她一脸惊愕。

  见我淡然就座，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也来喝茶？”

  “我妈说，喝茶，是我们中华民族基因序列的组成部分！”

  “你妈？”

  “对，我后妈！”我郑重点头，并掏出我爸的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她的手足无措表明，她应该没料到，信息约她见面的人是我。

  “阿姨，我爸一上班，手机就关机了。今天一切信息，都是我发的。早晨你打那通电话，接听的人也是我！”

  她惊愕的神情，让我心舒坦！

  “今天他有几场活动，特地让我把他的手机和婚戒送家去，亲手交到我妈手上的。是我手痒痒，路上给打开的！”

  “所以，是你妈让你来的？”

  “不是，我妈要是听到你那通话，恐怕也就没我心平气和的必要了！”

  “她可是你后妈！”

  “是的，但是，她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既真心爱我爸，还对我这个继子视如己出，同时还能体谅我亲妈婚姻憋屈的妈！”

  “可是，你爸也说，她没工作！”

  “我爸说的应该是，我妈的工作是‘只负责做好他的老婆’吧！”

  “那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我斩钉截铁地回应她。

  她冷冷地看着我，颇有些傲气。

  我大概也能明白，她的傲气来源于哪里。

  “我爸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诫我们全家人，必须尊敬他的老婆，体贴他的老婆，同时还要不遗余力地，跟他一起照顾好她！”

  她有多诧异，应该就能证明她有多抱憾吧！而这点，也正是我期待的，一种别样的报复吧，主要是替我亲妈报复。

  我趁热打铁道，“阿姨，现在吧，是有一些没底线的男人，在家吃饱撑的，就总想上外面寻摸点啥免费的，消食的！阿姨也是走过风霜的人，应该比我更能看清楚那些油腻男人的嘴脸吧！”

  她瞠目结舌地盯着我。

  “说真的，我爸他，跟我亲妈，越过越像死水！我亲妈知道我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但是为给我一个完整的家，硬生生把自己困死在那段婚姻里。害得我到现在，烦男人，也烦女人。”

  她虽沉默，可是表情在翻译她的内心波澜。

  “我烦男人的无耻、不负责任，烦女人不能独立自主，只会哭天抹泪伤自己。更烦女人，发现丈夫出轨，居然没本事给那对狗男女灭了！”

  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极好地阐释了她对我这番戏谑式警告出乎意外。

  我的脑子飞转之际，我爸的手机竟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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