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农历十月初一，是寒衣节，也是中国传统的三大鬼节之一。

  在我妈的老家，直接称呼其为十月一！

  这是姥姥最悲戚，也最重视的节日。

  重视是因为，姥姥认为自己的姐姐和哥哥都过世了，自己只要还能走得动，就必须去给自己过世的父母送寒衣！

  这是别样的孝道！

  悲戚的是，姥姥觉得自己已近古稀，不知道还能再过几次寒衣节。

  今年，姥姥的伤感并未因距离增加而减少半分。

  一听说姥姥要回老家扫墓、送寒衣，圆圆率先嚷嚷着要一块儿去。

  她担心姥姥会悄悄溜回去，每天晚上都要跟姥姥一块儿睡！

  我妈本来打算一块儿回去，可因为推迟的选题会，她便没法回去了。

  见我爸出差未回，我便主动请缨送姥姥他们回去。

  结果，出乎我意料的是，姥姥竟然拒绝了我。

  “子阔，”我妈劝道，“姥姥说的没错！十月一呢，是我们中国传统的祭祀节日。这一天是生者祭扫烧献，纪念自家仙逝亲人的节日。不管你们老家讲不讲这个习俗，但是你有你亲妈的坟墓，你爸又赶不回来，我觉得你应该抽空回老家一趟，问问你叔叔伯伯他们，具体是咋过这个节的！”

  “哦！”我的确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节日，并且第一次把这种事与我自己挂钩，确实有点懵。

  “逝者为尊！你亲妈肯定也很想看到你一切都好。寒衣节呢，我们老家人都说，就相当于冥界的春节一样，要给过世的亲人送过冬的新衣服、新棉被！”

  不得不说，我的的确确是被这样的风俗习惯给震惊了。

  “妈，这都是迷信吧！”

  她却摇头，“寒衣节，相传是起源于周朝！每年的农历九月下旬，就开始售卖祭祀用的衣服鞋帽，供人们在十月一这天烧献给过世亲人。我们老家还流传着给烧献的衣物写上去世亲人的称谓和姓名，而且一定要亲眼看着把这些祭品完全烧完才能离开！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习俗是打明朝就有的！”

  我简直是瞠目结舌。

  “所以我觉得，你也别管你们老家咋讲究的，就趁这个全国性的祭祀节日，你就回去给你亲妈、你爷爷奶奶他们送寒衣，扫扫墓！让他们也知道你是记挂他们的！别让老家人笑话咱们只建坟，不祭祀啊！”

  不仅如此，我妈还特地询问了一遍姑妈和姑婆，她们竟然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习俗。

  最后还是姑婆询问了她的堂弟、堂妹们才知道一直都是有的，而且以前我爷爷还经常回去祭祀、送寒衣。

  只不过我爷爷生病以后，就只能拜托我爸的堂兄弟们帮忙上坟了。

  于是，在我妈的关照下，我载着姑婆和姑妈，第一次一起回老家郑重地给去世的亲人送寒衣。

  这也是我二十六年生命中第一次亲身体验我们传统文化的广博与久远。

  只不过，当姥姥和圆圆、程程再度返回后，在我妈的逼问下，程程和圆圆才讲述了他们的送寒衣经历，大家却都笑成一团。

  这两小只，硬生生把一场“欲断魂”的祭祀活动搞成了闹剧！

  “圆圆，你烧的谁的卷子？”

  圆圆不知道的是，舅舅当晚就将她在爷爷坟前烧“卷子”的壮举报告给了妈妈。

  因此，一见到圆圆，妈妈就迫不及待地审问了起来。

  “我的呀！”圆圆大义凛然，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够庄重。

  “你可真是个人才呀！”

  圆圆听得出来这是一句反话，不解地问，“咋了？”

  “人家祭拜先人烧的纸叫烧纸，是专用的。你倒好，烧卷子！你咋想的呀？”

  “人家还有烧钱、烧手机的呢！”圆圆辩解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我还想给爷爷烧一箱牛奶呢！”

  我妈被气到无语，只能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舅舅说他给爷爷烧了好厚一沓钱，爷爷想要啥，可以在天堂超市里随便买！”

  “还，天堂超市！”我妈更是哭笑不得。

  “对呀，舅舅只说买。我问舅舅在哪儿买，舅舅竟然说不知道！我就告诉舅舅，是不是应该叫天堂超市！”

  “瞧把你给能的！”我妈愤愤然抓耳挠腮，悔恨自己不该让圆圆跟回老家去。

  “为了让爷爷多买点好吃的，我跟哥哥把舅舅拿的钱全部烧给爷爷了！”

  “是呀！”程程慢条斯理地回应，他也不清楚姑姑为啥会这么躁郁。

  “哥哥，下次我们收到钱了，就都别花出去了，都攒着，过年时候烧给爷爷当压岁钱！”

  我妈此刻真想狮子吼。

  可是她也只能告诫自己“镇定，镇定！”

  “我，”她觉得自己都能听到自己脑袋里的血流声音，“你俩，舅舅烧的钱，那是祭奠专用的纸钱，是假的！不是我们平时买东西花的钱！你们可不能拿我们花的钱给爷爷烧啊！”

  “为啥？”圆圆蹙眉不解。

  “啊！”我妈极速开启脑库存，“因为，哦，因为在天堂，能花出去的钱是天堂银行印刷的钱，我们在人间能花出去的是中国人民银行的！这是两家不同的单位，他们没有业务往来！”

  “那，天堂银行在哪儿？”

  “哎哟，傻蛋儿，就像美元欧元这些外币，要在中国买东西，就得先去银行兑换成人民币才可以！”程程毕竟大一些。

  “那，哪个银行能兑换给爷爷烧的钱？”

  “傻蛋儿，奶奶说了，她花了十块钱就买来十几亿天堂币！是在祭品店买的！不是在银行兑换的！银行是舶来品，做不了我们中国冥府业务的！”

  “舶来品是啥？”圆圆犹如打开了知识盲盒，问题接踵而至。

  “哎哟，”程程摆烂，随即弹起，“你历史课咋学的？你妈还是历史老师呢，你就这么无知啊！”

  我妈早已被这俩小可爱给笑岔气了。

  “姑姑，别笑了，你得赶紧给圆圆恶补历史了，要不然，她丢的可是你的脸！”

  “好吧！”我妈也被小妞的“少见多怪”给整不会了，只好转移话题，“那你说说，你到底为啥要烧卷子？你烧的哪时候的卷子？舅舅说都是空白的！你给烧了，后面要考试的时候你咋考？”

  “卷子是我上学期没做完的，语数英都有！哥哥说，爷爷不会英语，所以我们就没烧英语卷子！”

  “程程，你知道？”

  程程乐呵呵地点头。

  “你俩真是千古奇才呀！”我妈真是又气又笑，“人家上坟都是悲戚戚的。被你俩这对活宝搞得，上坟不见哭声反倒笑成一片了！你俩这下可成村子里的笑柄了！我们大人还有脸回村子不？”

  “不好吗？”圆圆试图辩解。

  “好？”我妈近乎咬牙切齿，“你俩可真是，我们白家祖宗都要被你俩给气活了！”

  “姑姑，我觉得圆圆说得对！”

  “还对？”

  “当然！”

  圆圆偷偷瞄了眼怒气冲冲的妈妈，又不禁向哥哥投去微笑。

  “好吧，你俩谁说，咋样叫‘对’？”

  俩人交换过眼神，圆圆正义凛然地道，“妈妈，你想啊，爷爷去世三十年了吧？”

  “嗯！”

  “三十年了，你们都已经有孩子了，爷爷应该笑，而不是哭！”

  程程赶紧附和道，“对呀，我奶奶说，活着的人一直哭，会让去世的人担心，那样就没法投胎转世啦！”

  我妈仰天长叹。

  圆圆接着说：“爷爷有三十年没写作业了，我怕爷爷会老年痴呆，所以烧点卷子，让爷爷做点题，爷爷就不会得老年痴呆症了！”

  我妈只能苦笑着聆听两小只的特别解释。

  “要是爷爷老年痴呆了，那，舅舅送那么多钱，爷爷就不知道要咋花了！”说罢，圆圆突然冲程程道，“哎呀，哥哥，我们没给爷爷烧铅笔！”

  程程却回应道，“就应该把你文具盒一块儿烧了！啥都有，爷爷画图也不用愁了！”

  “应该再给爷爷烧个手机，爷爷不会的题可以用手机查！”

  “还得烧个电脑！”程程适时插话，“爷爷还能打打游戏放松一下！”

  我妈笑出了眼泪，恨恨地叹着，“你俩可真是我白家的奇葩啊！”

  没想到这一评论，反而激发了圆圆和程程的颇多感慨。

  “姑姑，先让爷爷拿小学卷子热热身，等过年时候，我们再多烧点！”

  圆圆连忙补充，“对，要是不够了，我就把我所有的作业一起烧给爷爷！”

  “对，再加上我的作业！唉，圆圆，不行了，咱们连书包一块儿烧给爷爷吧！”

  “啊，连书包都烧啊！”

  “你想啊，爷爷在那边买书包肯定不方便。有我们两个书包，爷爷可以换着用！”

  “那我们就没书包了呀！”圆圆有些犯难。

  “我们不就正好能买新书包了呀！”

  “对呀，我们可以另买新书包！”

  “姑姑，这样，小学题、中学题都有了！爷爷肯定就不会得老年痴呆了！”

  我妈已经笑到不能自已。

  “可是，哥哥，我们老师要检查我作业咋办？”圆圆还是缺乏点经验。

  程程一脸淡定地回复她，“那就让老师找爷爷要去吧！”

  “可是，爷爷在天堂呢，老师找得着爷爷吗？”圆圆愁眉苦脸。

  “没事，让老师去天堂慢慢找！”

  “啊！那老师会不会回不来了呀？”

  “傻蛋儿，老师回不来，你不就不用写作业了嘛！”

  “可是，这，这也太狠了吧？”圆圆终于意识到这人间和天堂的差别。

  我妈喷笑，笑得都快坐不直了。

  程程却兴致盎然地建议道，“还有，应该给爷爷再送点好吃的，营养也要跟得上！”

  圆圆附议，“那就给爷爷来点鸡腿！哦，应该准备大盘鸡、螺蛳粉、麻婆豆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你想臭死爷爷啊！”程程终于反驳，因为他不喜欢螺蛳粉的味道。

  “那就换，呃，妈妈，爷爷爱吃啥蔬菜？给爷爷换个蔬菜！”

  妈妈早都被这俩小屁孩给逗得笑得已经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了。

  “烤全羊！”程程依然在盘算着自己爱吃的食物，“完了再配一碗西湖牛肉羹！让爷爷吃遍全国各地美食。只有吃饱喝足了，爷爷才能有精力考满分！”

  “可是，没蔬菜爷爷会腻吧！”圆圆紧急叫停程程的收尾，“妈妈，你快说嘛，爷爷最爱吃啥蔬菜？”

  “我，不，”妈妈笑得说不出来一句完整话，“我不知道！”

  “嘁，啥女儿嘛！连你爸爱吃啥蔬菜都不知道！你可真是爷爷的好大儿呀！”

  妈妈闻言，笑得更难自持了。

  “那就先给爷爷来一份清炒油麦菜！再来一份凉拌菠菜！齐活！”

  “笑啥呢，隔着门都能听得到。”

  姥姥打开门，我妈的笑声就直冲耳膜。

  圆圆直冲过去，接过姥姥手上的菜篮子，开口问道，“姥姥，你知道爷爷最爱吃啥蔬菜吗？我妈妈竟然说她不知道！”

  “爷爷不挑食！”

  “哥哥哥哥，爷爷不挑食，那就可以给爷爷烧一碗螺蛳粉了！再配两个油炸虎皮蛋，我爱吃，爷爷肯定也爱吃！”

  程程也被圆圆这天马行空给触动，也开启了自己的思路，“再来一份韭菜盒子！”

  我妈笑得更夸张了。

  “真是一对傻宝宝呀！”姥姥一边分装从老家带回来的菜蔬和水果，一边叹道，“小瑛，这次苹果带的不多，你就少吃点，让洪伟多吃点！一天应酬不断，多吃点苹果有好处！”

  我妈这才止住笑，“妈，你再分点出来，周一了，我给聆儿送点过去！”

  “给聆儿的我都装好了！这个里面有菜的，送给仇老师！下次有空了就咱们自己开车回去拿！你哥嫂他们只管种，顾不过来收，你看看这菜都老了！”

  “唉唉唉，”圆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拈起一颗硕大的菠菜，对着妈妈说，“妈妈，你看，这是菠菜精吧！这么大，让人咋下口呀？”

  我妈笑得更恣意了。

  姥姥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今儿晚上，姥姥就用这个菠菜精给你做好吃的，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姥姥要做啥好吃的？”

  “菜团！”

  姥姥的话音一落，我妈即刻吩咐道，“你俩，别坐着了，要吃美食就得大家齐动员！赶紧去剥蒜吧！多剥点，给明天留点！”

  “啊？干嘛给明天留呀？”程程率先犯难，“明天吃的时候再剥不行啊？”

  “明天你俩各忙各的，所以今天最好把明天的活儿给干了，明天才能吃到另一种美食！”

  “啥美食？”

  “明天再揭晓答案！”

  “嘁！”圆圆嗤道。

  “就为骗我们干活！”程程一针见血。

  “明天的美食应该是爷爷最爱吃的！你俩看着办！”我妈真是软硬兼施的行家里手。

  “好好好，我来剥蒜！”圆圆连忙抢活，还不忘拉上程程一块儿，“哥哥，快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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