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想说啥？”

  我妈转身问姥姥她的欲言又止。

  “呃，”姥姥顿了一下，“都这会儿了，就别让孩子们出门了，热得慌！”

  “妈，没事的，都是室内场馆，有空调呢！一出地铁就到！”

  “又不是随身携带空调的！”姥姥嗔道，“人家好歹出门还打个遮阳伞！你看看你，连个遮阳伞都不带！”

  “麻烦得很啊！”

  姥姥轻哼了一声，表达她最无力的反驳。

  “关键我也学不来人家的淑女范儿呀！就不作那个妖了！”

  “以前呢，你说你没心情收拾自己。现在跟了洪伟，你好歹也注意点形象，别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的惹人洪伟嫌！”

  “哎哟，我的亲妈唉！”

  “这一步，没几个女人能走好！你一定得谨慎小心啦！”

  “好好好！”

  “再说了，你俩这没个共同的孩子，你必须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

  “知道了，妈！”

  “账目上呢，你尽量别占人家的！”

  “知道！”

  “别光嘴上说！”姥姥仍不放心地叮咛着，“多少夫妻为了钱反目成仇！你哥给你钱，也是怕你再在钱上吃亏，将来被人家拿捏！”

  “嗯！”我妈已经泪目、哽咽。

  “你看看你，就几年没收入，都被那家人欺负成啥样了！一想起来，我就心疼！”

  “妈，那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吧！”我妈试图插科打诨。

  “女人啊，不管啥时候都得有自己的钱，才能活得光明磊落！”

  “妈，我现在有钱了！”

  “说白了，跟谁结婚都是搭伴过日子！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只有自己的钱捏在手里，这心里才踏实！就算现在结了婚，你也千万别再指望着跟男人伸手要钱了！伸手的滋味不好受！”

  我妈戏谑道，“那我结婚还有啥用？”

  “结婚是为了到家有个搭话的！偶尔能给你贴心照顾一回，也值了！”

  “妈，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吧！这可是几十年前的思想啊！”

  “几百年前，结婚不也是这么个道理嘛！”

  我妈愣住。

  “你说你现在不缺钱，也不想供个大佛一天三炷香地伺候着！所以，打一开始，你哥就跟洪伟挑明了的。洪伟他也说了他不是为找免费保姆的！”

  我妈简直瞠目结舌。

  从一开始她只是揣测，现在得到印证，她反而淡定不下来了。

  “妈妈，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圆圆几乎瞬移到了妈妈身旁。

  “你干嘛？”

  “哥哥教我打游戏！”

  “程程！”我妈一听到“打游戏”，立即跳了起来，“程程，快别打游戏了，赶紧换衣服，我们去外面吃饭了！”

  “去啥外面呀！我很快就做好了！”

  “妈，你听听这才几分钟就又绕到打游戏上了！这会儿得赶紧放出去让好好释放一下能量，要不然下午还不知道咋拆家呢！”

  “那我就不去了！”

  “妈哎，我们先去外面吃个午饭！再给这俩塞到体育馆里，我们就能轻松一会儿了！再说了，人家室内场馆都有空调，免了我们在家开空调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姥姥听到这个诱人的条件，终于答应了。

  “姥姥，那边有家川菜馆，今天我要好好请你吃大餐！”

  “嘁，你有钱吗？”程程嗤道，“还你请客！”

  “你有啊？”圆圆习惯性地反驳。

  “那当然！”程程骄傲地应声，“而且，我是唯一的男子汉，当然得我请客啦！”

  “太好了！”圆圆一蹦三尺高，“我就喜欢哥哥请客！”

  “啊？”姥姥不禁疑惑，“为啥？”

  “这说明我不是多余的，也不孤单啊！我有哥哥保护唉！愿意给我掏钱的都是我的好哥哥！”

  圆圆的童稚心思，却在姥姥心头投射出一抹寒凉，她心酸地摸了摸圆圆的头。

  “可是，你妈不吃肉啊！”姥姥不禁蹙眉，“还是姥姥给咱们做吧！做点你妈爱吃的！”

  “不行，我们都是食肉恐龙，没肉吃会没劲运动的！”圆圆率先反驳。

  “妈，”我妈阻止道，“都做了几十年的饭了，在外面吃一顿调节一下心情不好吗？”

  “对对对！”程程也赞同。

  “姥姥你放心，我妈每次都只点素菜！这次咱们仨一起吃肉菜，让她流口水去！”

  愉快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圆圆也开启了她放飞自我的快乐时光。

  连续两个晚上都要跟姥姥一起睡，第三天晚上依然如故。

  即使我妈说练习完了再来，她也不答应。

  “小白，你可回来啦！”

  我妈刚进门，迎接她的却是姑婆。她不禁一愣，“小姑！你啥时候回来的呀！”

  “刚到不久，想着你们也快回来了，就没给你们打电话！”

  “大伟没去接你？”

  “我自己坐大巴回来的！”

  “啊？这么说，大伟还不知道小姑回来？”

  “我谁都没告诉！”

  “哎呀，小姑，你咋还跟自己侄子客气上了呀！”

  “老家待久了，感觉闷得慌，就想一个人自由自在！”

  我妈不由得笑了。

  她腾出手后，边找手机边说，“我给大伟打电话，让他今晚早点回来！”

  见我妈准备拨号，姑婆连忙阻拦，“不用。他忙他的，咱娘俩说说话！”

  “那，好吧！”

  “我从老家带回来这么多特产，到时候给你妈分点。好长时间不见了，怪想你妈的！”

  “小姑，我妈已经来了！”

  “啊，已经来了？”

  “是啊，前天到的！”

  “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

  “反正我妈这一住就是三年呢！你们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舅公家里都安顿好了吧？”

  “嗨，都是我表弟表妹他们在操办。这么多年没回去了，老家的丧葬仪式我都快忘光了！感觉还要人家替我操心，怪不好意思的！得亏你们没回去呀！”

  我妈只是讪讪一笑。

  对丧事，她仍然有种“讳疾忌医”的痛感。尤其是看着圆圆和程程一天天长大，变懂事的时候，她就总忍不住想，“爸，要是你还在世的话，看到这俩孩子，你肯定也会开心吧？”

  “唉，小白，说半天，圆圆呢？”

  “哦，圆圆要让程程带她打游戏，这些天，叫都叫不回来！”

  “那就，小白，这些都是我舅家那儿的特产，我们现在就给你妈送过去吧！”

  女人的直觉总是怪的离谱。

  听到姑婆前面说的那么多话，我妈都没觉得有任何异样，可唯独后面这句话，让她登时就觉得姑婆所有的话应该都是弦外有音。

  于是，她看了看时间，不到晚上八点！

  这个时间，虽然天还没黑，但也绝对算不得早的。

  而且，她回来之前就已经跟姥姥他们吃过晚饭了。

  想到这些，我妈这些天的所有思路猛地被联通了一部分。

  “小姑，我妈在家习惯早睡！这会儿，应该都在准备睡觉了！”

  “可这会儿天都还没黑呢！”

  “明早吧，小姑，明早我要接圆圆去训练，那会儿也凉快，你跟我妈正好出去逛逛街，顺便买点菜，我们午饭就能一块儿吃了！”

  姑婆有些泄气，可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正在犹疑时，我爸进了门。

  我妈立即“欣喜”地朗声道，“大伟，小姑回来了！”

  我爸也被惊呆了。

  转瞬，看到姑婆的身影后，他才回过神来。

  “小姑，你，你咋不吭声就回来了！咋不喊我去接你呀！”

  “知道你们都忙，我自己叫个出租就到家门口了！省事！”

  “那，现在，”我妈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姑，你和大伟晚饭想吃点啥？我去做！”

  “我不吃了！”姑婆连忙回应。

  我爸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叹了口气道，“那我也不吃了，你就不用做了！”

  “不吃，可以吗？”我妈不禁担心他会不会半夜喊饿。

  “中午酒喝多了，这会儿头还疼！”

  迎着姑婆质询的眸子，我妈赶忙道，“那，你去冲一下澡，先躺会儿吧，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看到我妈进了厨房，姑婆凑近了道，“大伟，你大白天喝酒？你自己身体自己就不能掂量着点呀！”

  “小姑，”我爸不知是头疼欲裂，还是真没料到姑婆的神秘行为，“都是应酬，推不掉呀！”

  “那你老婆都不看着点你呀！”

  我爸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小姑，可不敢让我老婆知道！”

  姑婆又气又笑地拍了他一把。

  “你自己都不打自招了，还说不知道！你老婆又不聋！”

  “我是说，中午喝酒，我老婆不知道。不敢让她知道呀！”

  “那你现在说了，你老婆都没生气！”

  “先斩后奏！”我爸神秘笑道，“现在她也知道没办法挽回了！”

  “你到底为啥大白天喝酒，还背着你老婆？是心情不好吗？”姑婆试探地问道。

  “都是我以前的队友，南来的，北往的，我推不掉！而且都是粗糙老爷们，带着老婆也不方便啊！”

  “你俩最近，好着吗？”

  “好着呀！”

  “那为啥，我看你老婆像是有心事！”

  “没有！”

  “就你是个大马虎！”

  我爸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她躺下了，他才如同一只哈巴狗一样黏了过来。

  “老婆，我喝酒，你不生气？”

  “有人陪酒，你开心就好！”

  “老婆……”

  “睡吧！”

  他心有不甘地伸手去抱她，却被嫌恶地推开了。

  “你好好休息吧！”

  “你咋了？”

  “累了！”

  “那正好，按摩师就位！”

  她却再度躲开了些，“安生睡吧，你喝进去的酒精，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全从血液里排出去的！别让你的心肝脾肺肾累着！”

  “我就知道还是我老婆最疼我！”

  “你有老婆吗？”

  他不解地盯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庞。

  “你前天喝，今天又喝！要老婆干嘛用？吉祥物吗？还是专门镇宅的？难道你以为家中有个镇宅的，你就能自由飞翔了吗？”

  “老婆，都是……”

  “停！打住！”她干净利落地拦住了他的解释，“我去客厅待会儿！”

  他着急忙慌地跳下床，气愤中将她抱起，“说好的再生气也不分床！”

  “我没生气！也没想分床！就想让你安静休息！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那也不行！”

  “那你就安安分分睡你的觉！我们互不干扰，好吗？”

  “哎呀，宝贝！”

  “行了，你明早还要早起上班，收好你的糖衣炮弹，安心睡吧！”

  “那不行！”

  “就这样吧！酒精加熬夜，受苦的只有你自己，谁也替不了你！”

  “那你，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

  口是心非是不是女人特有的绝技，我不清楚，但绝对是我妈特有的绝技，明明她自己欲言又止，明明刚刚气得想捶一顿身边人，可她却在进卧室门前全部给收纳了起来。

  因为此刻，萦绕她脑际的只有姑婆的画外音。这让她那从不想用在现实生活中的思路瞬间光洁笔直了起来。

  第二天，姑婆如约跟我妈一起去姥姥家接圆圆。

  当她看到被我妈打开的车不认识时，她惊问，“唉，小白，这是谁的车？”

  “哦，小姑，这是我买的！”

  “你，你买的？”姑婆几乎快要惊掉下巴了。

  “那，大伟就给你挑了这么个颜色？你不是该选个红色的嘛！”

  “小姑，这是我自己挑的！就图他省钱，好打理！”

  “那这，这车，多少钱啊？”

  “呃，找的熟人，总共不到十万！”

  “不到十万？”姑婆更是吃惊，“那，那啥，子阔的车不是在那儿放着嘛！你要用车就开子阔的呀！”

  “小姑，我以后要经常用车，总不能一直开子阔的呀！”

  “那不是还有大伟的车嘛！一个家里要那么多车干嘛！”

  “小姑，大伟现在根本离不开车！子阔呢，虽然给我叫声妈，可我毕竟不是他亲妈呀！旁人要是知道我一个后妈竟然开儿子的车，还不定咋想呢！”

  “可是这，十万也是钱啊！”姑婆不禁嗫嚅着。

  我妈则笑了笑，“就这，我哥还说让我拿这十万付个首付提个豪车呢！”

  “你哥？”

  “对呀！车钱是我哥的！”

  “你买车，用的你哥的钱？”

  “等过一阵，我的钱凑够了，就还给我哥了！”

  “唉，问题是，你不是有老公嘛！大伟没钱了吗？他同意你买这样的车？”

  “小姑，”她不禁莞尔，“大伟呢，要给儿子准备娶媳妇的钱，要负责公司运转，还要养家！我是能不花他的就尽量不麻烦他！”

  “这话啥意思？”姑婆更加目瞪口呆，“你，你俩是夫妻啊！有这样见外的夫妻吗？”

  “小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夫妻就更得账目清晰了！”

  “唉，你不会说，你买车，大伟一分钱都没出？”

  我妈轻轻点头。

  姑婆瞬间呆住，“他是不愿意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姑婆惊掉了下巴。

  “哎哟，小姑，别吃惊啊！你侄子知道自己的钱去了哪儿，他才不会觉得自己亏得慌呀！”

  “可是，这……”

  “小姑，太多夫妻过不好，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姑婆早都杂乱无章了。

  “我俩又是二婚，没有共同的孩子，禁忌就更多了！我不能不时刻警惕呀！”

  “大伟真不知道？”

  “小姑，这车是我开的，要是让大伟掺和进来，怕是半年都决定不好！”

  “这又是啥话？”

  “男人爱豪车，像追求美女一样自然！可我只是要个代步工具而已！我本来还打算买个老头乐！”

  “‘老头乐’？是啥东西？”

  “就是老年人的代步工具呀！”我妈笑着解释，“其实我觉得吧，还是三轮车才更适合我的需求！只不过到处禁摩、禁三轮！”

  “我……”姑婆一时语塞，“真是服了你了！”

  “小姑，请上车吧！虽然没有你大伟的车拉风，但是，各项性能也不输他的！关键啊，保险费都比他的便宜不少呢！”

  姑婆忐忑地坐进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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