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我们爷俩的那一刻，我妈的惊喜转瞬即逝。那一刻，我以为从一开始就是我想多了。

  可是没两天，带着伤的我妈，还是做出了让我疾呼“原来并不是我想多了”的行为来。

  “洪伟，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八个月的光景了。我觉得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我，是我太过理想化了，在你的体贴和关心下，我就情不自禁地忽略了年纪，在这个不惑的年纪却做了少女一样迷惑的梦，所以导致现在，呵呵，所有的都像是在重复之前的情形一样我才发现，我才意识到，原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想说啥就直说呗！”我爸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妈下一步的目的。

  “你，”我妈却起身，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文件夹递给我爸，“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没有的话，就把它签了吧！”

  我爸微笑着打开，脸色骤变。

  “你的一切我都不会争！圆圆的户口我也会尽快给迁出去！”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跟我搞啥AA制，就是为等这一天？”我爸怒不可遏，却也还能控制。

  “再婚本来就狗血事儿多！我只是不想自己挣的钱够花的情况下还是被人以为我必须依附你才能活下去！”

  “我的就是你的！”

  “洪伟，你还有儿子呢！”

  “我早把之前的一切都给儿子了，包括那个房子，就是为跟你有个全新的开始！”我爸虽然订正过了，可是随即他的脑回路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根源所在，“是不是子阔跟你说啥不敬的了？”

  “没有！”我妈摇了摇头，“子阔对我和圆圆很好，非常好！”

  “那你到底咋了？大过年的你别这么提溜着我好不？”

  “洪伟，你还记不记得年前你喝醉那天？”

  我爸怔怔地，思忖了一会儿才不知所措地点头。

  “我给你打电话时候，你咋说的可你的现实情况又是咋样的？”

  我爸懵了。

  “那天，我心情不好，我想尽快见到你，所以就没打招呼直接去了你办公室！”我妈极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起伏不定的心情，极力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当天的事情，“你的员工告诉我，你开会去了！在云顶会议中心！”

  我爸没吭声。

  “可是我给你打电话时候，你却说你在跟朋友聚餐，但是，当时你那边却非常安静，那不是聚餐该有的氛围！”

  我爸像是在聆听，又像是在思索。

  “然后，我，去了云顶会议中心！那边当天只有两家科技公司在开年终会！”

  “我是去聚餐了呀！都是师兄弟，都没带老婆！”

  “是啊，你都喝醉了，聚餐肯定是有的！”

  “老婆，我真的是去聚餐的！”

  “对，聚餐呢，两人，包括两人以上都叫聚餐！”

  “老婆，我们五个师兄弟，还有俩从外地刚回来的以前的队友，他们虽然带着老婆，可大家也都是队友，就一块儿吃了顿饭！的确是在云顶那边吃的！”

  我妈冷笑一声。

  “这都是真的，老婆！”

  “你自己看看你的聊天记录，看看你的小师妹给你发的信息！”

  我爸将信将疑地打开手机，找出来韩燕清的消息。

  “大师兄，你安全到家了吗？”

  “大师兄，宿醉容易头疼，明早记得让嫂子帮你煮点醒酒汤，清除宿醉头疼非常管用！”

  “大师兄，我已经联系好了妇产医院的王主任，她说，手术得等到过完元宵节了，正好也利于产妇恢复。术后护理的话，我正在比对，争取找最好的，你就安心过年吧！”

  这一段比一段长的信息，让我爸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伸手去搂身边人，却被她嫌恶地躲开了。

  “我们约定过，缘尽就各奔东西，从此互不影响！既然你已经自行终止了一切夫妻信用，我们就静静地把手续办了吧！没了婚姻这道枷锁，你就能随心所欲了！”

  “你呀！”我爸强势将她揽入怀中。

  挣脱不掉，我妈只有迂回。

  “我是不会到处乱说你的任何事情的！”

  “傻瓜！”

  “对，我不傻，又怎么可能同一坑跳两回呢！”

  在她的挣扎下，我爸按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首先来解释一下这个妇产医院的事！”

  我妈却制止他，“不用，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懂！”

  “你懂个屁呀你懂！”对付“冥顽不灵”，我爸只有“快刀斩乱麻”。

  果然，我妈安静了下来。

  “那是我师父他堂弟的女儿，还不到十九岁，她爸妈离婚早，从小就叛逆，啥事都跟家人对着干。元旦期间，被她爸撞见跟一帮混混在一块儿。想要制止她自暴自弃，结果她却说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更可气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这不，好说歹说，她才同意打掉这样的孽种！我师父他们又担心家乡那边熟人多，会对女孩子名声不好，所以才联系市里，就算多花点钱也要对这孩子身体好的！”

  我妈总算安静下来了。

  “燕清，韩燕清呢，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这事，不好直接问我师父就跟我打听，还说她有个中学同学是妇产医院的大夫。我这才放心让她联系最好的医生的！跟她联系，纯粹是为了报答师父恩情的！”

  “其实，我觉得韩燕清挺好、挺仗义的！”我妈心中纵然有一万个“绿茶”的结论，可就是不说出来，还反其道而行之。

  “是啊！”

  “这样的女人，应该才是最适合男人的贤内助！”

  我爸惊愕地看着她。

  “相貌出众，精明能干，人呢，应变能力很强，很适合那种大场合给男人长脸！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样的女人，别说男人会心痒痒，就是女人，谁不羡慕嫉妒呀！”

  “你，啥意思？”

  “意思就是，这样的女人，”我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才应该是最最适合你的女人！我到现在才发现，真的太抱歉了，耽搁了你们！我愿意将功补过，替你去说和！”

  “你当我是个啥东西啊？”

  “洪伟，爱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错了还要碍于世俗将错就错！你已经错过她二十年了吧？”

  “你说的啥混账话，啥叫我错过她二十年了？我错过谁二十年了呀？”

  “现在，我俩之间又不存在要抚养孩子之类的共同问题，你是自由的！正好，我也能洗刷掉图你钱财的丑陋嘴脸了！”

  “老婆，你说啥蠢话呢？我跟她，压根，从一开始，我跟她就没有任何同门之外的情感！”

  “我带个拖油瓶，一把年纪了，也没法再给你生一个了！这些都证明我们是能够彻底了断的！韩燕清还年轻，再给你生两三个都不成问题！”

  “老婆……”

  “我知道，”我妈打断了他的话，“你俩以前是碍于子阔母子俩，碍于道德观念没法正视自己的情感。现在呢，子阔已经成年了，我也愿意尽快终止这一切错乱……”

  “小瑛……”

  “你先听我说完，我太能体会女人单身到这个年纪的本意了，如果不是因为挚爱现身，哪个女人能坚挺到这种地步？”

  我爸愣住。

  “认识你之前，我也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任何人结婚了。可是你，满足了我对爱人的所有幻想，所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嫁你了。但是，激情总有消散的时候。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我是奋不顾身了，可我终究动了别人的奶酪！而且，说实在的，我这个年纪，都不能再生孩子的年纪了，我竟然还妄想爱情！这，真的，很抱歉！”

  “韩燕清到底都跟你说了啥？”

  我妈只是狠狠地摇头。

  我爸拿起手机就要拨号，却被我妈抢了下来，“你要干啥？”

  “我问问韩燕清，到底跟你乱说啥了？”我爸强忍着怒火，“把手机给我！”

  “这跟韩燕清没关系！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好好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我很冷静！”

  “洪伟，”我妈不由得提高了嗓门，“我说这些，不是跟你赌气的，我是心平气和地跟你说一些肺腑之言，也是我的经验和这些年的总结！”

  “我要的是你，爱的也只有你！”

  我爸的煽情表白正在酝酿着升华，却被来电声打断。

  我妈看了眼来电显示，而后递给了他，“你姐！”

  我爸接过电话，气愤地摔在了沙发一角。

  “快接呀！”

  我爸痛苦地抱头枯坐，可刚刚停止响动不到三秒钟，就又响了起来。

  “你快接呀，这大过年的！”我妈劝道。

  为表忠诚，我爸接通了来电，同时又按下了免提键，才把手机塞到了我妈手里。

  于是，我姑妈的一切言语便在我爸妈面前暴露无遗。

  “大伟，你今儿应该回到家了吧？”

  我爸“嗯”了一声，问道，“啥事？”

  我姑妈只愣了一下，便口若悬河地道，“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楠楠她学校校长的表妹，人昨儿刚从泰国旅游回来，你看你啥时候有空，跟人坐坐呗！”

  “坐坐？干啥？”我爸一脸懵逼地问道。

  “说你单纯，你还真是单纯的可以啊！”我姑妈在那端嗔道。

  “人家这女的，虽然今年37了，可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还是私企高管，光年薪都五十万呢，还不算乱七八糟各种福利待遇！哪一点不比一个带着拖油瓶还没工作的女人强啊？”

  “你啥意思？”

  “大伟，这二婚吧，女人本来就跟你不是一条心，何况她还有孩子，有孩子势必免不了要跟前夫有来往吧！这样一来二去的，你能保证自己不被她给算计吗？”

  我妈的平静，让我爸瞬间腾起的暴躁顿时犹豫蜷缩了起来。

  “既然你想找个有文化的女人，那这个女的就太符合你的标准了，人家可是985毕业的呢，人又精致又能干，还是未婚，跟了你，肯定是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的！”

  “你，”我爸无奈地怒道，“姐，我希望，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尊敬地叫你一声姐啊！”

  “你，啥意思？”

  “首先，我才结婚半年，这半年你都作了几回妖了？你是跟我有仇还是跟我老婆八字相克啊？”

  “你这叫啥话？”

  “以前，丁丽丁丽你看不上。我现在好不容易刚娶了个我想娶的，你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娶老婆是花你钱了还是要你养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啊？”

  “那么多有文化的女人，你干嘛非要娶一个离婚还带孩子的呀？！啥样的女人你娶不到呀！”

  “离婚带孩子的碍着你啥事了？”我爸的怒火总算发泄出来了，“要你养了吗？”

  “大伟！”

  “我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娶谁用不着你管！”

  “那种女人，从一开始就跟你不是一条心！”

  “一不一条心你又知道啊？”

  “你把她夸得跟花儿一样，那丁许杰住院的钱为啥还要用子阔的名义去给，好歹人家孩子也叫你二十几年姑父了，连这点钱她都不让你给人孩子呀？谁知道她到底拿你多少钱去补贴她乡下的娘家，偷偷转给她孩子了呀？她就是看准了你和子阔一对傻老爷们好糊弄！还有子阔那个傻子，自己亲舅舅家都不去拜年，跑去给人后妈娘家人献殷勤！就没见过你们爷俩这么没脑子的！”

  “我跟你没啥说的！以后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姐，你也别拿我这没脑子的当弟弟！挂了！”我爸嘴上说着挂电话，可我妈并不给他电话，也不挂断。

  我姑妈还在诅咒式地劝道，“你会后悔的！”

  “挂了挂了！”我爸抢不过来电话，不由得怒吼着。

  终于，我姑妈知趣地挂断了。

  一切都安宁了。

  可房间里死寂的声音震耳欲聋，这样的感觉我亲身体会过，我爸此刻正在被这种氛围煎熬。

  “我姐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些？”

  我妈不置可否。

  “我问你，我姐是不是跟你单独说过这些话？”

  在他提高了的嗓门下，我妈冷笑一声，“我理解她也是想要保护你！”

  “你是我老婆，不是我姐的奴隶！你不用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这就是血脉的力量！谁都不能否认！”

  “我娶你是做老婆的，不是让你来给我断官司验血脉的！”

  “最起码，你姐说的也是目前所有二婚家庭的现状啊！”

  “拜托，别一副大公无私样儿！我需要啥样的老婆还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可这就是事实啊！是所有男人都不会忽略的，残酷的事实！”

  “那你到底想咋样？”

  “我还你自由身，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们两不相欠！”

  “跟我离婚，是放你一条生路？”我爸纳闷，“你的意思，跟我结婚，让你很痛苦？”

  “不是的！”她猛烈地摇着头，“跟你结婚这半年，我很幸福！”

  “骗鬼呢吧！”

  “真的！”

  “那你到底啥意思要离婚？我姐说啥你就当她放了个屁行不？！我都不想理她了，你干嘛要在意她说啥！”

  “你姐说的也没全错，我是个妈妈，我不能无所顾忌地冲破阻力，我得首先为孩子考虑！”

  “你是觉得我对圆圆有亏欠？”

  “不是的，你对圆圆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凡事它都是有自己规律的，我向来独立惯了，平淡惯了，我怕对你依赖太久，等你再遇到适合的人，我们娘俩会比第一次境遇更惨！”

  “我把你个傻子！”我爸又气又笑地将她搂入怀里，“这辈子能遇到你，有你陪着，我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可是真没谁看好再婚能长久的！”

  “婚姻长久是要靠夫妻俩一起努力，心往一处想的，不是靠别人一张嘴决定的！”

  我妈愣住——向来都是自己劝别人，没想到现在反过来被人劝。

  “别人咋看那是别人的事，凡事都有两面，有不好的就有好的，只要我俩一条心，别人爱说啥就让她说去吧！我只要你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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