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雨一路哭喊着“爸爸”跑回家。

她急欲冲向屋子，卓青远一把抱住她，任凭她如何撕咬，他都没有放手。

卓青远心如死灰，一年之中，他竟遭遇两次这种撕心裂肺的疼。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医生要让小雨退给他两万块钱？合着他们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值这个钱。

大火持续烧了两个多小时，火才逐渐被泼灭，马代礼沮丧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派出所的民警在火势渐微的时候，先进屋察看。经过一番拍照取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叶医生自己点火烧了房屋。

据叶小雨回忆说，她去上学的时候，叶医生还在铺子上躺着。此时火势熄灭，叶医生的身体却出现在烧饭的灶火旁，地上还有轻微的爬行痕迹。

马代礼召集村民商议，要集资给叶医生安葬。卓青远把马代礼叫到一旁，说出那两万块钱的事，并表示愿意用那两万块钱，给叶医生办个葬礼。

叶医生家没了，买来的棺材没地方摆放，村民们只得临时搭建起灵棚，摆放棺材。

村民们流言蜚语，有人赞叹叶医生一生清廉，即使截瘫，依旧坚持为人看病。也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为了送走女儿，故意放火自焚。

这种流言卓青远早已习以为常，叶医生安在时，他便有意收下小雨。如今叶医生容沉，便再也没有任何牵绊。

“马书记，你让人把叶医生家的两头猪给杀了吧。”

“那两头猪可是他们家最后的财产，如果卖了，小雨还怎么生活？”

卓青远掏出香烟，分给马代礼，然后自己点燃一支，今天他破例地吸了两口。

“你觉得仅凭两头猪就能让小雨可以恢复生活？”

“村里肯定会负责到底。”

卓青远看着马代礼，他的表情坚定，不容有假。卓青远叹着一口气，淡然地说“我会把小雨带走。”

“带走？你要把她带去哪？”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如果你不同意，你可以在村里帮小雨安排个人家，担负她的生活。如果有人愿意收，我可以让她留下来，前提是小雨自己愿意留下来。”

马代礼沉默了。

且不说小雨愿不愿意留下来，单说要给她找个人家安置过去，这就是个难题。

在他们这种穷困的山村里，多一个人就是多出一张嘴，更何况还是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孩子。

叶医生下葬的当天，天空飘起了小雨，一如小雨出生的时候一样。

小雨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如果叶医生在天有灵，一定会倍感欣慰，他对女儿的爱，总算有始有终。

对于别的孩子来说，在这样的年纪，或许还不懂爸爸的去世不只是简单地离开，又茫然不知该如何悲伤。

可对叶小雨来说，叶医生的去世，带走的是她生活的全部。

忙着殡葬的几天，叶小雨一直跟着卓青远，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卓青远连在晚上睡觉时也时刻警醒着，生怕她会做噩梦，或是偷偷地失踪。直到把叶医生安葬好，卓青远才重新收拾东西准备再出发。

临行前的马小家坡小学，站满了马家坡的乡民。他们是来和卓青远告别，同时也是来和小雨告别。

这种情形卓青远见过一次又一次，虽有些麻木，但仍旧不失些许感动。

卓青远的摩托车绑着简单地行李，和他来的时候一样。轻便地开，轻便地走，留下的却是一堆沉甸甸的牵挂。

卓青远巡视四周，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大家围成一团，挨个地抱着小雨。

告别仪式结束时，卓青远再次跟小雨确认，问道“小雨，要不你跟着乔老师走吧？我让乔老师送你过去。”

小雨没有回应，算是否认。

“我要一路骑回去，天气太冷。你跟我的话太受罪，乔老师送你过去，姜老师也在那边，我过几天就到。”

“不要，我只跟着阿爸。”小雨又往卓青远身旁凑了凑，眼神中充满不舍和恐惧。

卓青远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抚慰的伤口，再次崩裂。

乔玲也心有趔趄，前几天卓青远临行前，她还能谈笑风生地跟他开着玩笑。可是今天，卓青远要把小雨一起带走，她心里亦是舍不得。

“你这样一路骑回去，小雨跟着你能受得了吗？要不然你把摩托车放在这里，以后有时间再回来骑就是。再说，你那么有钱，还在乎一辆摩托车？”

“这辆摩托车的故事，远比你想象的要丰富的多。至于马家坡以后来不来，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安排你们坐飞机过去。”

小雨见阿爸和乔老师在争论，又主动地往摩托车跟前凑了凑，那用意已经十分明显。

乔玲见状也只好作罢。

“要我说，放假了你也过去玩两天，年底事情多，有你在，小雨也安心点。”

乔玲迟疑着，一向活灵活现的乔老师，在连续的情绪冲击下，再也控制不住，泣不成声地躲回办公室。

卓青远走近摩托车，小雨紧随其后。卓青远刚欲上车，他突然想到什么。

“小雨，给乡亲们道个别吧。他们都是你的长辈，给他们磕个头，说声再见。”

卓青远吩咐着小雨，他自己则面向乡亲们，深深地鞠上一躬。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就与这里建立了浓厚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像极当年白园荣与高家湾之间的情感。

谁又能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

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渐行渐远，马家坡小学院子里，数不清的人无声泣泪。

“哎哟哟……他是一个好人，可是越是好人越容易受伤害。”余校长望着卓青远远去的背影，不由地发出一阵感叹。

“你也是个好人，在做着力所能及的好事。”马代礼不知从何时起，又回到校园，站到了余校长跟前。

“我跟他比起来，境界还差得远。叶医生用自己残存的生命，换来小雨一生的锦绣前程，值得。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阳谋吗？”

“阴谋可破，阳谋无解。你是说叶医生是故意选在放假那天放火烧了自己？”

“要不然呢？难道你觉得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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