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治疗到了第二日。

  天气依旧阴沉，一夜未睡，外头有士兵守着。

  昨夜上了药后，卫怀胥的形势尚且好转，伤口上没有毒，军医说箭矢摘取得很干净，未曾伤及心脉，只要接下来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但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许步薇回去换了身衣裳，简单的休息半日之后，便又来看了两眼卫怀胥。

  几人本想安慰两句，可是这个时候，竟然都觉得难以开口。

  程凌注视少女的脸，只道：“许姑娘，此处会有人守着。”

  许步薇站在床榻旁，没有动。

  程凌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主动说道：“许姑娘若是无事，不如同我一起去察看军情。”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起身应道：“好。”

  军中的事务大多数堆在了程凌和严傅二人身上，而严傅不过就是县令的身份，根本做不了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更多时候，所有指挥与命令都是程凌发出。

  两场败仗，直接挫伤了军中的士气，好在经过上次之后，北秦兵也要休息整顿，这几日暂时没有什么风声响起。

  短暂的安宁，让人莫名的后怕。

  二人朝着路前行。

  其实对于程凌来说，他不是一个擅长很快信任别人的人，尤其在战场上，但是他总觉得许步薇跟他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希望这片土地没有杀戮。

  沿着营帐往后走，气氛也逐渐变得沉闷。一路上沉默寡言，直到过了这个地方，程凌才开始找了话题聊。

  “许姑娘如今，准备有什么打算？”

  话语很平静。

  “走一步看一步吧。”许步薇道。

  能不能顺利度过此次危机，恐怕难说，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想那么多其他的事情。

  “程大人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想要交代于我？”

  他摇头。

  许步薇能感受到他犹豫了会儿，才慢慢开口。

  “昭阳王府的骑兵已经尽数派出，接下来到处都会是征战，荆南不是一个适合留下的地方，趁现在还有转机，或许不待在这里，是更好的选择。”

  许步薇喉咙艰涩。

  程凌继续道：“许姑娘，你若是想走，我可以派人将你安全的送出荆南。”

  她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许步薇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神情恍惚了会儿。

  “送走我？那之后你们打算如何？”

  许步薇知道，现在的情形并不乐观。

  整个荆南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北秦想，依据现在他们的能力，想直接吞并恐怕就是易如反掌。

  一场没有胜算的战役，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自己来就好了，许姑娘不必考虑太多，”程凌道，“即使最后赢不了，也总会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许步薇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回答了一开始的问题：“但程大人，我现在并不打算要离开。”

  即使她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要做些什么。

  程凌没有接话，只听她继续说。

  “这一路上，我迷迷糊糊来到了荆南，说实话，不过是身不由己。”许步薇极为勉强的笑了笑，“虽说一心想着替燕州城做些什么，但是到头来，却是什么也没有做到，反而是你们，给了我庇佑之所。”

  “怎么会？”

  程凌有些意外她会这样想自己，他否认了她的话，说道：“你先前救过怀胥的性命，在军营时，我也听说过你曾凭一己之力揪出了奸细，敢于涉险。后来还随着我们一同上过战场，许姑娘，你太低看自己了。”

  更何况，她的身份还是一个女子，天下间，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乱世当中存活下来。现在对着她，要用男子的标准来评判，实在太不公平。

  “或许是一人实在难有撼动群山之力。”许步薇道。

  再回想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如沧海一粟，根本挽救不了什么。

  察觉到她的情绪，程凌只觉得方才所提，是他鲁莽了。

  默了会儿，二人才踏入身后的军营。

  里头都是一些伤残的士兵，他们顺着关口一路撤退回来，守城的四万多士兵，只剩下将近两万，折损了一半。而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的人，要么是缺胳膊少腿，要么身上全是伤口，落下了病根。

  “将军……”

  “将军来看我们了。”

  匆忙之中，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可依旧有士兵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

  “大人好。”

  一双又一双的目光落在男人跟女人身上，神情哀伤，仿佛注上了悲欢离合。在这里，多少人没有了家人，多少人受尽了折磨。他们沉默不语，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觉得痛苦。

  许步薇忽然想起以前在燕州城的日子，虽然她时常待在军营，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没有真正见过一群人的生死，没有真正见过，那么多的将领，淹没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中。

  少女自心中深吸一口气，才敢将目光移开角落里，只是一移开眼，又看到了瑟瑟发抖的孩子，头发凌乱，看模样被吓得不轻。

  侍卫顺着她的目光过去，自顾自的解释道：“他叫阿祥，战场上捡回来的小子，前不久吓的屁滚尿流，现在逢人就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程凌跟着转过视线。

  小少年脸上都是血，眼里还有残留的泪水，他死死的拽住这把匕首，身上已经冻得不行了，衣裳也浸透了血，跟整个军中的沉默氛围格格不入。

  在其他人眼中，将军就是胜败的关键，只要有他们指挥，就依旧有力量继续前行。但阿祥不懂，他只看到了血流成河，他不知道一场战役会死去那么多人。

  程凌见到此情此景，面色沉重。

  他正想开口，忽然间有人来传递消息道：“大人，有军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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