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影抱着宋殊去浴室清洗，摸着那瘦得可怜的身体，脸色变得阴沉。

  『好累，我要躺浴室里泡一会儿。』

  『不要在浴室里泡，想休息回床上休息。』

  『回床上——你会让我休息吗？』

  傅影气得想笑，帮她洗了头发，擦了身体，又换上干净的睡袍，这才赶去厨房看炖的药材怎么样了。

  宋殊扯着自己用热风吹拂后变得干燥的发丝，慢吞吞地往卧室走，她眼前的漆黑世界被无数根金色的线填充，卧室里的所有陈设都通过金线构筑成实体，得以分辨。

  脑海中时常通过『精神联络』接收到各种人传达的讯息，精神力如今也可以探测异盟城的所有角落。

  所分化出来的影分身也可以拥有自主行动，影分身可以听见声音，看见东西，发出声音。只需要自己用一丝念头牵引，无须费太大的心。

  其实失去视觉、听力、声音都没有关系，无论如何她都能适应，只是这失去的味觉和嗅觉，却让她无法再品尝这世间的美食，当真是终身折磨。

  她虽然可以用『共感』去感受傅影品尝食物当下的味蕾刺激，但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味蕾，依靠『共感』去吃饭，不过是望梅止渴。

  『给你炖的补药好了，慢慢喝，小心烫。』

  傅影端着小碗来到卧室，宋殊静静地盯着窗户的方向，没有回头。

  傅影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脑海里传来宋殊的一句话。

  『我母亲来了。』

  傅影先是一怔，随后叹了口气。

  『那么，你希望她进来吗？我想她出现在外城外面的那一刻，你就已经知道了，但没打算接她进来，是吗？』

  『不光是她，还有我的继父和弟弟。』

  『你不想放进来，我们就不放。』

  『夏弗也来了，但不在这里。』

  傅影许久没有听到夏弗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唤起了她以前憎厌的记忆，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这女人怎么还没死？』

  『她要出现的话，你还能杀了她么。』

  『揍一顿。』

  宋殊回过头，朝着她的方位露出浅浅的笑。

  傅影把碗端到她面前，宋殊拿起勺子，只能闻到热乎乎的雾气，摇了摇头。

  『放凉了喝。』

  『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你还没睡觉休息，得赶快喝完。』

  『我不讲第二遍。』

  傅影只好妥协。

  她抱着宋殊瘦骨如柴的身体，心里想着如果夏弗回来发现小殊变成了这样而幸灾乐祸，她一定会瞬间斩杀那个恶心的女人。

  宋殊喝完了傅影做的甜羹和补药，盘腿坐在床上，心口金光微微闪烁，傅影端详着她的面孔，眼里有着痴然与苦涩。

  异盟城的人有多久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总督了？她们知道总督每天吃饭都要靠哄吗？知道总督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吗？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懂，谁也不明白。

  就连她，也曾不明白爱人究竟做了什么，导致自己失去五感，为此无数次的逼问、崩溃和咆哮，殴打赫无生，打到自己内脏破碎、精神恍惚也执着得要问出真相。

  赫无生最后只透露出宋殊见到了神明，和神明做了交易，就离开了异盟城，几乎半年才回来一次，汇报他国情况。

  她得到了一点线索，隐隐恐惧着某种呼之欲出的事实，是什么会让爱人甘愿付出五感来与神明做交易？她和那个金丧一同被困住，为何只有她毫发无损地苏醒？

  她又去逼问了小殊，只不过换了一种计谋。

  她让自己的眼泪无止境地滴在小殊的肩膀上，早上起床时哭，中午吃饭时哭，晚上睡觉前还哭，进行情事时也在哭，哭得小殊彻底无语，勉强道出当年的真相。

  她因恨上了那些神明，升级成了金异。

  听起来有点离谱，不过，却是真实发生的。

  傅影让宋殊躺回床上，看着她沉沉睡去，悄然化为一道黑影离开了房间，往南边飞去。

  黑墙外安静了很多，很多住在外城附近的异能者都已经休息，但仍有人坐在帐篷或平房外面低声聊天，或者发呆。

  傅影曾从宋殊的记忆里看到过她的母亲和继父，因此顺利在距离外城黑墙直线一公里外找到了他们。

  他们住在购买的帐篷里，艾丰和另外几个男人坐在帐篷外守着，手里掐着根烟静静出神。

  “艾丰，咱们辛辛苦苦来到这里，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可这艾托市一进，你那个继女就跑掉了，这我们找谁说理。”

  “是啊，这城外那么多人，危险一触即发，队伍里面还有孩子，在外面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艾丰，要不明天我们进城后就去找一下南区的负责人，那外国人名字是怎么写的，罗什么……”

  “还是直接找许晚的小女儿吧。”

  艾丰淡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再等等。”

  “毕竟，我也十多年没见过那孩子了。”他这样说着，声音慢慢低下来。

  “许晚去找人有用吗？”有人问道，“不管怎么样，她那小女儿总得把自己亲妈接进去吧？”

  艾丰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打量着斜对面的树屋，他保持沉默，其他人见问不出什么话，叹了口气，继续低声絮叨。

  墙角的黑影静静地听着这些对话。

  城外忽然涌起了狂风，胡乱刮扯着帐篷布和绳索，艾丰回头望了一眼，伸出手摸了一下晃动着的绳索。

  “好了，看来今天晚上风会很大，希望帐篷里面的人能睡得安稳一点。”艾丰说道，“我们轮班站岗，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后半夜我再跟你们换班。”

  被点到名的两个异能者喃喃着同意，转身回到帐篷里。

  黑影见没有什么可以听的了，又贴着地面迅速向前飞，一直到外城高墙垛口处，才慢悠悠地停了下来，恢复成人形。

  “傅影，你回来了。”

  傅影没有回应。

  “你这次走挺长时间的，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说一声好久不见？”薄利走到她前面，缓缓转身，抬头看着星空，“宋殊还好吗？”

  “很好，不劳你费心。”傅影道。

  “有些时候不是我费不费心的事情，而是我……大家都很担心她，都想再看到她……真正的她。”薄利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并不真实。

  “你想说什么？”傅影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误以为我囚禁了她，其实我也想这样做——只不过这一次，确实不是因为我的意志她才留在房子里。”

  薄利有些哀伤地笑笑：“我就知道，她不想见我们，可她也知道我们很想见到她。每一次见到六年前的宋殊分身，只会让我更想看到现在的她。”

  “如果我希望你说服她出现在大众视野……你是不是可以做到呢，傅影？”

  傅影摩挲着自己的指腹，面上没有什么情绪。

  “也许吧。”她这样说，“她不是不想见你们，只是回归到了原本的样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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