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提出的这一次交易，很是巧妙。

  她让天道庇护傅影，让五位神明无法伤傅影，而她要付出的代价该是替傅影去承受天道之域的审判——也就是死亡。

  偏偏她这次交易选中的对象，是五位神明，更是五位不会让天道如愿以偿的神明，她们要索取的代价会均摊在每一个人身上。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要向宋殊提出一个索取代价的条件，那么，就没有办法直接让她接受天道之域的审判。

  因为那样，后面的人就没有办法提出条件。

  所以她们提出的条件，一定是要符合交易的，要宋殊可以承受的代价，而且是不相上下的代价。

  五位神明互相看看彼此，帝神汝阳思忖片刻，缓缓开口：“吾接受汝提出的条件，现在，吾将从汝身上取走一样东西。”

  宋殊坦然无畏道：“随时恭候。”

  帝神道：“吾将取走汝的声音。与声音有关的所有异能，你都可以使用，但你的唇舌再也发不出声音。”

  话音刚落，一道神力从她手中飞出，击中了宋殊的咽喉，她尝试着开口，可唇舌间无法发出一字。

  ——果然如此，她心想着，终于放松了神经，唇边轻轻扬起一抹笑容。

  战神是第二位开口的：“本座将取走你的味觉，与味觉相关的所有异能，你依然可以使用，但你将永远失去味觉。”

  随着这番言语，一股神力从她衣袖中挥出，如风般自空而降，宋殊顿觉唇舌无味。

  她尝试着舔了下自己手上的鲜血，舌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知道那是血腥味，可是自己再也尝不到具体的味道。

  “我将取走你的嗅觉，与嗅觉相关的所有异能，你依然可以使用……但你，将永远失去嗅觉。”圣神叹道。

  金色光芒钻入宋殊鼻中，她低头嗅了嗅逐渐长出血肉白骨的右手，闻不到一点铁锈味，随即回过身，痴痴望着傅影的脸。

  卜神沉吟不语，她瞥了眼身旁的战神，又望向那背对着自己的女孩，长指握住龟甲，收拢在袖间，雪色光芒自她周围散发而出。

  “我将……取走你的视觉。”

  雪色光芒自宋殊身后没入，她望着傅影，双眼的视野周围开始覆上一层黑影，朝中心汇聚。

  随着她失去更多感官，傅影身上的锁链也慢慢消失，双脚骤然落在地面上。

  她抱住了傅影，感受着柔软身躯的温度，将自己的唇抵在傅影的脸颊上，近距离地望着那低垂的墨色羽睫。

  “与视觉相关的所有异能，你都可以使用，但你将永远失去视觉……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卜神说着，幽蓝色的眼眸轻轻眨落一滴眼泪。

  宋殊看不清傅影的脸了，她堕入无尽的黑暗，唯有掌心里的温度提醒她爱人的真实存在，她抱紧傅影，思绪忽然发散到其他地方。

  ——还没尝过花椒小酥肉味道的薯片，可惜了。

  此时，清冷的气息在她的耳边萦绕，钻入了耳道之中。

  “本座将取走你的听觉，与听觉相关的所有异能，你都可以使用，但你将永远失去听觉。”

  ——变成一座无声的孤岛。宋殊心里想着，四周安静无声，她抱着傅影的身体，蓦然意识到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可能难以应对了。

  五位上神望着慢吞吞坐下来，视线落不到实处的宋殊，感应到了天道之域在她们身上留下的无形枷锁消失了。

  天道之域内的金光出现了裂缝，开始延伸扩大，似是有塌陷之势。

  宋殊缓缓低下头，脑海里响起了来自五位上神的声音。

  她没有动，只是呼吸更加轻了。

  外城内，光柱直上云霄，金光红芒缓缓褪去，光罩溃散成细碎的白色光点，随风飘向上空。

  赫无生静静望着这一幕，内城里的异能者们陆陆续续来到黑墙上，急切地寻找着宋殊和傅影的踪迹。

  莫诺望着仍旧漆黑的天空，目光随着那些白芒上移。

  不是雪，她心想着，看到白芒在空中聚集后又骤然散开，朝着外城下方不规则地飘落。

  -

  -

  傅影站在别墅外，身旁是警察和法医。

  她望着担架上的尸体被送到救护车里，迟疑开口：“你已经死了。”

  这话，是对站在救护车旁边笑眯眯的女人说的。

  女人是她的母亲，有一双记忆里无法忘却的蓝眼睛，此刻正眯着，眼角弯弯，轻哼着歌。

  “我死了。”母亲说。

  “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傅影没有动，她感觉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看着日思夜想的母亲的脸，心里却涌现出几分焦躁不安。

  母亲摊手：“这要问你，我亲爱的宝贝女儿。”

  傅影道：“不要那样喊我，你是抑郁症自杀吗？”

  母亲道：“你认为呢？”

  傅影张嘴想说“鬼魂”，却迟迟开不了口，发愣般地望着母亲的脸。她看到母亲本该开心，可为什么，心里却散发着冷冷的寒气，甚至隐隐作痛。

  她发呆发了很久，直到救护车关上了门，母亲也上了车，才低低说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母亲就坐在一个法医旁边，依然哼着歌，瞅着担架上盖住尸体的白布，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见傅影在那里像傻子一样呆站着，她便忍不住开口抱怨：“你为什么跟过来？”

  傅影：“……什么？”

  母亲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翻了翻白眼。

  “拿上我给你的传家宝，和你对象好好过日子去，别在这埋汰我！”

  传家宝？对象？埋汰？傅影怔怔想着她的话，刚要问话，救护车的门就关上了，朝前开去。

  “妈妈——！”傅影喊着就要冲出去，脚底却踩到了什么东西，咯得她疼到踉跄。

  救护车越开越远，开进了迷雾，鸣笛声也消失了。

  傅影低下头，寻找阻挡自己脚步的拦路石。

  但她没看到拦路石，只看到了一枚静静躺在地面上的金戒指。

  傅影俯身将它拿起，端详几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是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可是怎么会掉在地上？

  傅影握着戒指，头忽然剧痛无比，心口也泛着莫名的酸软，酸到眼眶发热，淌下眼泪。

  她胡乱抹开泪水，发现自己真的忘记了什么。

  她忘记了这枚金戒指的现任主人。

  “……小殊。”傅影呢喃道。

  她怎么能够忘记此生唯一的爱人？

  傅影低低重复着，呼唤着宋殊的名字，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周围的一切，不知不觉间换了模样。

  天色骤暗，飞雪狂舞，路灯在她身上投下朦胧的暖光。

  失去意识前的种种记忆回归到傅影的脑海里，她踩着碎石和玻璃渣，踉跄着往前走。

  “……小殊？”她看见了被飞雪裹得全身通白的女孩，站在一片同样满是雪色的草地上。

  冰冷的空气切割她的鼻腔，唇边的热气一经呼出，便被狂风迫不及待地卷走。

  她看见心爱的女孩似乎抬起了脸，伸出手去触碰那飞舞的雪花。

  “小殊。”傅影又喊了一声，直直朝她走去。

  女孩似有所觉，手指收拢，将掉入掌心里的雪困住。

  她慢慢转过身，肩上的雪花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傅影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拥住她：“竟然下雪了，明明是七月，你怎么站在这里——”

  女孩恬静地看着她。

  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倒映出傅影苍白的脸。

  她又颤抖地，唤了一声爱人的名字。

  宋殊伸出指尖触及她的脸颊，唇边笑意温柔。

  没有听见傅影喉间响起的呜咽。

  ——第三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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