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有超能力，无论我在哪里睡着都一定会在家里的床上醒来。”

  这个超能力似乎要伴随梦的消散永久地消失了。

  季遇礼醒了，季母也醒了。

  她很安静，躺在床上侧脸看着窗外。

  许慕白一直没睡，他看季母醒了于是便问她喝不喝水，饿不饿。

  季母一直没答话。

  “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会。”季遇礼拍了拍许慕白的肩。

  “没事，我不累。”许慕白摇了摇头，给季遇礼让出了位置。

  季遇礼坐在季母身旁，同样的，握住了季母的右手。

  两位妈妈的手摸起来的感觉完全不同，梦里的妈妈年轻，充满活力。若说她是一湾春水，那么眼前的妈妈就是一杆枯枝，衰老，死气沉沉。

  她的生命早就在季父去时死了一半，而昨夜的梦代表季母将亡的另一半。

  季遇礼没有询问自己妈妈的需求，他知道水，吃食都不是她想要的。

  许慕白看着眼前沉默的母子二人，他不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如此巨变。

  从二人身上感受不到悲伤与凄凉，存在的唯有宁静。他们在平静地等待某一样东西的到来。

  良久，季母扭过了头，用深陷的眼睛看着季遇礼，“我想你爸了。”

  “嗯。”

  “你送我回家吧。”

  “好。”

  “你能不开车，背着我回家吗？”

  “能。”

  季遇礼握着妈妈的手，帮她坐起，然后背起了她。

  “妈的病不治了吗？”许慕白问。

  “治不了。”季遇礼的话变得好少好少，他怕自己话多了，悲伤就会露出马脚。

  季遇礼背着妈妈下了楼，出了医院，慢慢往家里走。许慕白跟在后头办理出院手续并骑着矫车远远看着。

  “之前是我带着你爸回家。”季母想起了自己和季父从火葬场往家里走的那段路，“现在是你带着我回家。”

  “嗯。”

  “你和你爸真的很像。”

  “我知道。”季遇礼有些腿软，他腿在发抖，一段平坦的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么难走。

  季遇礼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季母会连续摔倒几次，因为她也腿软，她也和现在的季遇礼一样走不了路。

  眼前不知被什么模糊了视线。季遇礼低着头想要看清路，却看到脚底下的路湿了两个小点。

  是下雨了吗？

  季遇礼抬头看天。

  没有乌云，没有下雨。

  真奇怪，究竟是哪里在下雨？

  “我昨天做了个梦。”季母把头靠在季遇礼的肩上，双手环住季遇礼的脖子。

  “我也做了个梦。”

  “我梦见你小时候了。你那时可真调皮啊。”

  “嗯。我现在不调皮了，我早就长大了。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他其实想说，你能不能不离开我。可他和妈妈都知道，季母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的心病。

  “嗯嗯，我知道。”季母笑了，“你做了个什么梦。”

  “我做了一个……我做了一个……我做了一个好好吃的梦。梦里你给我煮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吃了一晚上都没有吃完。有红烧肉，炖排骨，清蒸鱼……有好多好多，真的好多……好多。”季遇礼没说实话，“妈，回去你给我做吧。我想吃你做的饭菜了。”

  “好，妈给你做。妈以后每天都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季母笑着，“我还不知道你啊，从小馋到大。”

  “嗯，好。”季遇礼感受到背上的人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放了什么东西，他刚想去看，季母却说让他看路。

  “这还是第一次你背我呢，呵呵。”季母说，“这也是第一次我把头靠在你身上。”

  “妈你喜欢靠我身上吗？”以前的季遇礼总是把自己的头靠在妈妈小小的肩膀上，现在轮到妈妈靠他了。

  “嗯呐。”季母带着笑意回答，她很高兴。

  “喜欢靠那就多靠，想靠多久都没关系。”季遇礼的眼泪仿佛流不尽，“有我这个儿子你就等着享福吧。”

  “好好好，妈等着。你可别让妈等太久。”

  “嗯，我不会让你等超过两个小时的。”季遇礼加快了脚步，他就快到家了。

  “儿咂，你说妈丑不丑？”季母突然问。

  “当然不丑。”季遇礼回答的非常认真。

  “你爸爸要是见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嫌弃我？”季母有些耿耿于怀。

  “肯定不会的，他喜欢还来不及呢。”季遇礼说。

  “好。那我就放心了。”季母也流出了两行清泪，眼泪从眼角滴落在季遇礼的肩膀上，把季遇礼的肩膀打湿了一片。

  “妈妈想和你爸爸住一块。”

  “爸爸住在哪？”

  “住在前院的梨树底下。”

  “行，我知道了。”季遇礼站在了家门口，他双手托着季母，没法自己打开门。

  身后的许慕白见状立刻从车上下来了，帮季遇礼推开了家门。

  季遇礼背着季母走进了内屋，他将季母轻轻放到了床上。

  季母看了看许慕白，朝他伸出了手。许慕白连忙上前握住。

  “慕白……”

  “我在，我在。怎么了？”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妈？”季母颤颤巍巍地摸了摸许慕白的脸。

  “妈。”

  “诶。”季母又笑了，“妈要走了。”

  “嗯……”

  “你和遇礼一定要好好过日子，要是遇礼欺负你了，你就回来告诉妈，妈帮你出气。”

  “嗯……我会的。”

  “遇礼虽说长大了，但在我看来他还是个孩子，你多帮帮他，也多体谅体谅他，啊。”

  “好。”许慕白红了眼，克制着一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季母又看向了自己的亲儿子。许慕白也懂，他走到一旁偷偷抹眼泪。

  季遇礼跪在床边，无声地流着泪，面无表情地哭泣。

  “你啊，又哭。”干枯的大拇指缓缓擦过季遇礼的眼角，这是最后一次她帮他拭泪了，“儿咂，妈要让你一个人留下来了，你恨不恨妈？”

  “不恨，当然不恨，我怎么会恨？”

  “那就好……那就好……”季母变得很彽微，她抓着季遇礼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季遇礼，“那下辈子你还愿意当我的儿子吗？”

  “肯定愿意，我肯定会再次投胎到你肚子里的，我要缠着你，让你天天给我煮好多好多好吃的，到时你可不准喊累啊！”

  “嗯，妈给你做。”季母闭上了双眼，气息变得飘忽不定，“儿咂，妈没死……”

  季母的声音小到听不见了，季遇礼俯身凑近，他把耳朵贴在季母嘴边。

  “妈只是去下辈子……给你再准备一个家……”

  “扑通。”心脏发出了最后一声声响。

  季母睡着了。

  季遇礼的眼泪有那么一瞬间断流。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许慕白，轻轻说了一句，“慕白……我没有妈妈了。”

  手缓缓探进自己的衣服口袋，再缓缓将里面的东西拿出。

  手心处放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紫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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