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的街道相比往年要繁华许多。

  即便正处在寒冬腊月，可道路上积雪已被清扫干净，且路两旁有很多百姓摆摊叫卖。

  袁天罡缓步行走于街道之上，平静地看着周边的人和事物。

  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安逸起来。

  有买菜的妇人和商贩讨价还价，彼此间争执不断。

  有嬉戏打闹的孩童穿着厚实的花袄你追我赶。

  有精锐的士卒队形整齐的巡视街道。

  整个凤翔城内，来来往往行人如织，全然看不出任何一点乱世的迹象。

  袁天罡随便找了一处街边饭馆坐下，安静地听着周围人的交流。

  “听说这岐国美女如云，咱们这次来可要好好体验一番再回去。”

  “理当如此，咱们好不容易才从天山剑派出来一次，不玩的开心点多亏啊！”

  “是极，在山上待久了，我有时候见到老母猪，都觉得它长得眉清目秀。”

  “话说，你们有人知道这个凤翔的青楼在哪里吗？”

  “不知道......”

  坐在袁天罡身旁的那桌，几名背负长剑，身穿白袍的男子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时不时就会停下来，然后警惕的看向周围，似乎并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说的话。

  然而。

  在袁天罡面前，即便他们再小声，也难逃他的耳朵。

  “服了你们这群蠢物，咱们不知道位置，问下店小二不就得了！”

  “有理！”

  “大哥说得对！”

  说着，其中一人高声喝道：“小二！！”

  “来了，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

  那人招呼让店小二附耳倾听。

  店小二觉得莫名其妙，可他还是按照客人的要求，将耳朵靠过去。

  “那啥......请问你们这的青楼怎么走？”

  “青楼！！”

  店小二猛然叫出了声。

  “嘘，你小点声！”

  那人连忙捂住店小二的嘴，一张老脸瞬间红成了猴屁。

  他的其他几位兄弟见状，直接装作不认识他。

  最过分的那一位，甚至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上，在那里摆弄自己的手指。

  店小二被捂的喘不上气，他连忙拍动那人的手臂。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放下手满脸歉意的看向店小二。

  “不好意思啊！”

  店小二缓了一会儿，并没有和客人较劲。

  他学着那几人的样子，压低声音小声解释道：“客官，我们岐国没有青楼！”

  “嗯？”

  听到店小二话，其他那几位天山剑派的弟子大吃一惊，顿时坐不住了。

  他们纷纷围了过来，询问道：“为何会没有青楼呢？”

  “其他地方，像梁国、晋国都是有的啊！”

  店小二微微一笑。

  “几年前的岐国确实有，可自从大将军上位后，他便颁布法令，岐国不允许有青楼的存在，更不允许任何人以出卖肉体的形式获得报酬。”

  “这......这是为何啊？你情我愿的事，干嘛要禁止，想不明白！！”

  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本来就是听说岐国多美女，便奔着这个来到凤翔。

  然而。

  现实的情况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早知道就去晋国，最起码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

  店小二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反而很耐心的解释道。

  “我最开始其实也不理解，可后来听了一位姑娘说的话，我才明白大将军的良苦用心。”

  “什么话？”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又有哪位女子愿意做那档子事呢？”

  “话虽如此，可如今这世道穷苦人家一大把，这不是相当于把人家饭碗给摔了，难不成要让那些姑娘饿死？”

  店小二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

  他继续说道：“幻音坊会为那些走投无路的姑娘提供住处，并教她们武艺，让她们有一技傍身。”

  “还有对那些有困难的百姓，官府也会提供一定的帮扶......”

  “总之在岐国，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你有手有脚愿意干活，就不会被饿死！”

  店小二解释了一大通。

  可那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很明显还有些不甘心。

  他们有人小声试探性地问道：“官府虽然明令禁止，但我觉得什么事情都不会太绝对，你懂我的意思吗？”

  店小二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哈哈，看来你是懂的，快告诉我们哪里有，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没有！”店小二态度非常坚定。

  “啊，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们，你不愿意告诉我们，大不了我们换个人问！”

  店小二沉声道：“别白费力气了，岐国是不可能有的。”

  “之前有些人动过歪脑筋，他们打点好官吏，将那些女子藏在酒楼中，提供......以为这样不被发现就行。”

  “可你们猜，后来那些人怎么了？”

  “怎么了？”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好奇地问道。

  “那些人包括提供庇护的官吏被当众审判，处以极刑，被人用钝刀一点点切割他们的身体，还有高手为他们续命，一直折磨了七天七夜，才让他们咽气，你们说在这之后谁还敢？！”

  “嘶！”

  闻言，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感觉非常震惊。

  想不到这岐国大将军竟是如此狠人！

  他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上官云阙听到这话也感觉有些心悸。

  他好多年没见过苏青珏了，平时只是偶尔用信件交流。

  他也没想到曾经那个人畜无害的孩子，如今竟变得这般狠辣。

  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上官云阙很不理解。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那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

  他们想不通，于是便出声问道：

  “就为了保护那些自愿沦落风尘的女子，至于如此吗？”

  “难道其他臣子就不反对吗？”

  “就没有人出来制止他的暴行？”

  闻言，店小二轻笑一声，眼中尽是嘲弄。

  “难道风尘女子就不是人？她们就不配活着？就只配任人玩弄？”

  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顿时有些语塞。

  “人人都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样不好吗？”

  几名天山剑派弟子陷入沉思。

  而店小二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

  他搬来个小凳子，坐在众人身前，继续说道。

  “其实我特别崇拜大将军，我觉得我们大将军才是天命所归！！”

  店小二满脸尊崇。

  嗯？

  听到他这句话，那几位天山剑派的弟子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坐在袁天罡身旁的上官云阙被吓得冷汗直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你旁边这位是谁吗？

  你这么说不是害了青珏嘛！！

  上官云阙恨不得一巴掌将那店小二直接拍进土里。

  他偷偷看向袁天罡，可惜有那精铁面具阻拦，根本看不到他的任何神情。

  他急忙解释着，“大帅，这店小二口无遮拦，和青珏没有任何关系的......”

  “继续听他说！”

  上官云阙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瞪向店小二。

  店小二发现后不但不害怕，反而又瞪了回来，还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你......！”

  “我最喜欢大将军过的一句说，人人生而平等！”

  “胡扯！”

  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按你们那个大将军所言，岂不是皇帝的儿子和乞丐的儿子地位平等？这是哪来的荒谬言论！”

  “非也非也！”

  店小二站起身，装出一副夫子的模样，大声喝道：

  “你们说的是人位之平等，我们大将军说的乃人格之平等！”

  “什么意思？”

  店小二挠了挠头，憨笑道：“我其实也不太理解，不过我可以将大将军的原话告诉你们。”

  “大将军曾说，人皆可以为尧舜，人皆可以为圣贤，故人，人格平等！”

  “大将军还说过，格不配位必受其累，自古皆如此！”

  “……”

  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听得似懂非懂。

  他们不知道这个言论是否正确，可他们却感觉这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

  至于为何会有这般感受，他们也不清楚。

  这一刻。

  一颗名为人人平等的种子，在现场不同的人心中生根发芽。

  ......

  店小二的话，让袁天罡不由得回想起两百年前一个小姑娘的愿望。

  “爷，我希望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像我和我阿姐这样的人，大家都能活在盛世之中，丰衣足食，怡然自得......”

  “小二，来两碗老鸭汤！”

  袁天罡沉闷的声音适时响起。

  “好嘞，客官您稍等啊！”

  店小二不再和那几人掰扯，麻溜地跑回后厨通知厨子干活了。

  “大帅，刚才那店小二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上官云阙坐在袁天罡侧面的位置上，捏着兰花试探道。

  他并非听不懂，只是想探探袁天罡的口风，他怕袁天罡会因此怪罪苏青珏。

  袁天罡并未立刻回复，他摘下脸上的精铁面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曾经就有位小姑娘，在类似于这种地方，带他喝了一碗老鸭汤。

  那个滋味虽然平凡，却后劲十足，胜过不死药百倍千倍。

  “老鸭汤来喽！”

  店小二将两碗热气腾腾的老鸭汤放在他们面前。

  他刚想说一句，‘客官请慢用’，就看到了袁天罡那极为恐怖的面容。

  一瞬间，店小二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风范，顿时被吓晕了过去。

  “啊！”

  周围其他客人也被吓得尖叫出声，他们连滚带爬地逃离此处。

  而那几名天山剑派的弟子，也识趣的离开这里。

  最后整个饭馆就剩下袁天罡和上官云阙，以及躺在地上的店小二三个人。

  袁天罡对此并未理会，他拿起木匙，仔细品尝着那碗老鸭汤。

  慢慢的，老鸭汤见底。

  “没有那时候的好喝！”袁天罡沙哑的嗓音响起。

  “啊？”

  “我觉得还行啊！”

  上官云阙有些意犹未尽，甚至还想再来一碗。

  袁天罡放下木匙，戴好面具，放下一粒银子后，继续沿着街道前行。

  “大帅，我们接下来去哪？”

  “岐王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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