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公子墨玉乐笛图
璇玑国的夏季果真比其他国家更为炎热,不过才六月中旬,苏陌玉就热得每日必饮一碗冰镇的饮品,连房门都不想踏出半步,整日闷在玉清阁,要么看书,要么喝着冰饮隔着窗看那两缸风起摇曳的荷,实在无聊时,就拿起追月笛,奏上一曲。
据说,每当长庚殿里的公子吹起笛音,宫墙内外总会驻足很多宫人和侍卫,听得沉迷陶醉。
有宫中画艺高超的画师,凭借着想象和宫人们的描述,精心画了一幅《公子墨玉乐笛图》,据说有几分神韵,被城内富商权贵竞相拍买,千金难求。
右弼殿里,不怒自威的少年帝王高坐,眼神傲睨的俯视着下面跪着的人,又继续批阅奏折,下面跪着的人如同一粒沙砾般卑微,颤抖不已。
“那最后,那幅画被谁买了?”
跪着的画师擦着汗涔涔的脸,颤抖着身躯,回答道:“被……被顾将军买走了。”
楚绯澜搁下狼毫,将处理好的奏折放到一边,看似神色冷漠,但是那双幽深犀利的眼睛里,却暗含着怒气。
画师连连磕头,好像没有直觉一样,咚咚咚的磕着,恨不能将地面磕出个窟窿眼儿来,心里悔不当初,他慌忙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小的,小的这就去顾将军府,将画要回来!”
楚绯澜薄唇轻启:“你画画得不错,听说,光凭旁人描绘和自己想象,竟然画出了他神情样貌的十分之五。你若是将画献与寡人,寡人一定会重赏于你。”
画师此刻内心连剁了自己手的心思都有了,他是蠢出生天了才会将墨玉公子的画像拿出去竞拍赚银子,他要是稍微有点脑子,就应该明白这墨玉公子的画像岂是可以用金银财物易换谋利的?
“可你竟然敢拿他的画像去谋利,还出价最高者得?有问过寡人同不同意吗?!”
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吓得画师一哆嗦,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来人,将他拉下去,发配极北苦寒之地!”
楚绯澜一挥手,萧烬带着两个侍卫走进来,将画师押解起来,不顾他声嘶力竭的哭喊,把他拖了下去。
楚绯澜这才消气,拿起狼毫,对萧烬说:“传顾将军进宫,让他带着那幅画。”
“是。”萧烬暗暗腹诽,陛下不会还要抢回来吧?
而此时的顾北月……
顾将军府。
顾北月正在凉亭下与人对弈,画像放在一旁,人闲物静风亦舒。
太师执黑子落下,拦住了他的去路,整个棋局呈现出一片黑子围白子,白子堪危之势。
“顾将军,你没专心。”太师淡淡的开口。
顾北月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又错落一子,被太师逼至角落。顾北月眼神暗了暗,苦笑道:“太师棋艺高明,顾某自叹不如,自然比不上太师。”
太师爽朗一笑,难掩得意,“说起棋艺,放眼整个天下,也未有几个能与老夫一战者。不过,将军你今日,可不单是因为棋艺不佳之故啊。”
太师瞄了一眼放在一边的画,随手落了个黑子:“老夫从来没听说过顾将军有收藏画作的爱好啊,怎么舍得一掷千金换一幅墨玉公子的画像?不过说起来,这个墨玉,现如今可谓是声名鹊起啊,又深得陛下宠爱,真是风光无限。”
顾北月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那画像,画像已经卷起来包好捆好,并看不见画像里的内容,但他脑海里还是浮现出那张肆意欢笑的脸。
文能赋诗,武能持剑,巧舌如簧,精通音律,性格又活泼,长得又俊美无双,难怪能让一向无心风月的陛下牵肠挂肚,流连忘返。
见顾北月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落了一子,太师也不在意,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他留在陛下身边,究竟为何。若是别有目的,那陛下……”
“太师,您是觉得,他留在陛下身边,会害了陛下?”
凉亭里的青瓷薰炉袅袅的飘着上好的沉水香,平心静气之效甚佳,但此时却也平不了顾北月心中的心浮气躁。
“老夫不知。但是他的身份,还有他家遭遇的变故,与陛下……唉,若是他真的对陛下有不轨或者利用之心,老夫怕是不能留他继续在陛下身边了。”
顾北月点点头,“只怕,他存的就是这样的心思。只是陛下对他的态度……”
“朝中不少大臣来找过老夫,希望老夫奏请将那墨玉驱逐出宫,但老夫觉得,陛下怕是不会同意,陛下那脾气,你也知晓,故而老夫不敢开口。”
顾北月突然问太师:“太师您觉得,这墨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师此时明明可以一举将白子歼灭,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一个偏远的角落,他想了想,评论道:“老夫与他没有接触,只是在那日宫宴上,见个一面,觉得他甚是不错。容貌嘛,当得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脾气嘛,听说他待人温和,很好相处,但也很有脾气,睚眦必报,不好惹。,聪明伶俐,才华横溢、有勇有谋,是个好孩子,但是终究年轻气盛,不知隐匿,不懂示弱,有点拧折不弯的样子,自尊心太强。”
顾北月想起他和苏陌玉第一次见面时,他那一副不要命也要救苏陌颜的样子,第二次见面时,苏陌玉又伶牙俐齿的回击了他,当真是个不好惹的。
太师面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深深的无可奈何,接着慢慢的往下说道:“但无论如何,陛下是天下共主,绝不能喜欢上一个男子啊!陛下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没有一个子嗣,甚至还没有宠幸过一个妃嫔,这可不行啊,杨夫人已经没用了,郑夫人又不争不抢,陛下又不肯再纳新人,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子嗣是大事啊。”
顾北月默不作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太师问道:“听说,陛下允许他在宫里自由出入?”
顾北月颔首,“是这样。好像是陛下主动提出来的。”
太师手扶着额头,深吸了口气,似乎颇为头疼,话题一转:“威国主最近,不安分。不断派人来到既安城,虽然已被老夫的人清理掉了,但难保没有遗漏,希望不要生事才好。”
“恕顾某直言,威国主,刚愎自用,残暴不仁,非明君之行。”顾北月直视着太师,说了这么一番话。
太师苦笑:“后悔也来不及了,早知今日……”
话未说完,就听府中下人远远的禀报:“启禀将军,陛下派萧统领来,命您进宫一趟,还有……带上那幅画。”
顾北月本已经起身,听见最后一句,明显的顿了顿脚步,和太师对视一眼,淡然吩咐道:“知道了,本将军即刻就去。”
太师看着那幅画,做起了他标志性的动作,捋一捋胡须,像是自语像是和顾北月谈论:“看来,陛下对墨玉之事还真是上心啊,为了一幅画,也要将你叫去。”
顾北月弯腰行礼,恭敬的说:“太师,陛下传召,怕是无法再继续切磋棋艺,北月先行告辞。”
“去吧去吧,老夫在你这把这盘棋自己下完就回去了。”太师挥挥手,左手拿起白子,右手拿起黑子,当真一个人下起了棋。
顾北月拿起那幅画,就进了宫。
走进右弼殿,远远的看见那个勤勉尽责的帝王还在奋笔疾阅,目光专注,脸上认真之色让人叹服。
“参见陛下。”
楚绯澜从书海里抬起头,看了顾北月一眼,面上露出些柔和,说道:“免礼。”
顾北月站起来后,楚绯澜用眼色示意,大宫监立马捧着一个匣子走到顾北月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顾北月打开匣子,是一柄宝剑。剑鞘上镶嵌着紫色的宝珠和红色的玛瑙,剑柄是一只青龙缠柱之案,看上去既贵重又实用。
“喜欢吗?”楚绯澜勾着唇,神采奕奕的看着顾北月,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喜欢。这是……”顾北月眉目舒展,神情有几分意动,却又有几分无奈。
“这是前些年叠渺国上贡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据说是叠渺国最好的铸剑师所铸造,以人为祭,锻炼了整整四十九天才出炉,寡人一直收藏着,觉得好剑当配英雄。今日,寡人突然觉得,这把剑放在寡人这里,实在蒙尘,你若喜欢,就赠与你。”
“多谢陛下。陛下,这是《公子墨玉乐笛图》,微臣心想,墨玉公子,乃是陛下的人,他的画像,不应该流落在外,故而高价买来,想还给陛下。”顾北月将画像高高举起,言辞恳切。
楚绯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道还是顾北月懂他,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既然如此,寡人就收下了,顾将军真是忠臣良将。”
顾北月将画像给了大宫监,从大宫监手里接过匣子,大宫监又拿着画像呈给了楚绯澜,楚绯澜接过,放在桌上,并未打开。
“陛下若无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去忙你的吧。”
“是。”
等顾北月走出右弼殿后,看了看手里的匣子,心里有些苦涩,陛下啊陛下,好歹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还是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不喜欢剑,就算想抢我的东西,也拿个我喜欢的来换吧?
苏陌玉正睡在贵妃榻上,看似是在悠闲的闭目养神,实际上,心里却在琢磨温时带回来的那些消息。
无论在哪里,银子的魅力都是最大的,虽然有些绝对,但不无道理。温时凭借着一张巧嘴和楚绯澜赏赐的金银财宝,成功的打探出了余王二人的消息。
余初良四年前升为提刑令,但并不受楚绯澜信任,原因是楚绯澜觉得他长得太猥琐,不像正经之人。
他虽然有行刑权,却没有处罚权,大部分刑罚都掌握在司寇姚瀚手上,对官员的管辖处罚基本由姚瀚做主,他只是个执行之人,所以在朝中也不得重视。
朝中现分为三派,一派是以太师顾北月为首的忠臣派,一派是刘司马为首唯利派,另外一派就是以右相赵宣亭为首的独立派,他们既不对楚绯澜绝对的忠心耿耿,也不唯利是图,可以说是中立,一般来说,办事还是可以的,只是有些时候会贪一些小恩小利。
而余初良,就是独立派的人。据说他待人处事还不错,比较念旧,一件衣服穿了十年都舍不得扔,不能穿了也好好的收在箱底。苏陌玉觉得这样的人,如果是真心想归顺自己,只要没有生命危险,那必然是会好好为自己办事的。
又听说他喜欢既安城颜如玉里的拂姒姑娘,但是因为拂姒签了死契,又加上他这个提刑令没什么油水,所以至今付不起高昂的赎身费,至今未娶。
深情不二,苏陌玉心想,不错,是个好男人,对待爱情忠贞的人,对待其他感情肯定也不会滥情。
苏陌玉心里觉得,这个余初良可用。
反倒是王瀚渊,她虽然长得端庄,举止不凡,但却是唯利派的人。有消息说,她和顾北月有仇,但具体是什么仇,温时暂时没查出来。此人饱读诗书,丈夫也同朝为官,暂无子女,虽是一个微末的通事舍人,但结交了既安城里不少文人书生,在朝中也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官儿还不低。
若要散播什么谣言,或者需要收集什么消息,王瀚渊肯定办得又快又好。只是苏陌玉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找到自己。
温时说,王瀚渊之母当年在朝中官至太尉,只是不知为何,遭先帝一贬再贬,后来含恨而终。王瀚渊考取功名时,曾以一篇好文章而在既安城名声大噪,曾封她为士大夫,后来又贬为通事舍人。
官场不如意,对于心中有抱负的人来说肯定是痛苦的,如果余初良求的是财,那王瀚渊求的必然是权。或许可以一信。
苏陌玉心里正在思量,却听见门口舒眉的声音:“大宫监安好。”
“安好安好,舒眉,墨玉公子在干什么?”
苏陌玉睁开眼,朝门口喊道:“大宫监进来吧。”
温时温池打开门,将他迎进来。大宫监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菊花,脸肌下垂,笑眯眯的样子很是富态。
“墨玉公子,老奴没有打扰您休息吧?”
“没有,宫监是有事吗?”苏陌玉坐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在贵妃榻上,温和的问。
大宫监很满意苏陌玉这副温和的模样,心道这哪有小人得志的嘴脸了,不是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吗?净瞎传!
“这是陛下让老奴带来的信。”大宫监从袖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了苏陌玉。
苏陌玉眼里闪过光芒,嘴角都不自禁的绽出笑意,王兄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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