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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崔闾自然清楚自己脑中风是怎么回事。

  虽然崔固用心险恶,可有一点他说对了,自己还真是因为给老妻的寿材超额了气昏厥的。

  崔元逸孝子心使然,愤慨老父的吝啬,在寿材的选择上,便瞒天过海的用了上等的紫檀木,等崔闾发现时,老妻已经被装裹进棺,再调换已经来不及了,他替自己都没舍得准备上紫檀木,又怎么舍得给老妻准备?下完葬后就找了长子问话,父子俩话赶话的就吵了起来,崔闾半辈子说一不二,陡然被长子如此顶撞,当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夜咬牙切齿的睡下后,就再没能起得来。

  只这是他们父子二人的矛盾,并不容旁人来指手画脚,更别提还想借题发挥,来抢夺他的地位家财,崔固算是踩了他的逆鳞,打死他两个耳目算是小惩,后头且等着他的手段。

  崔闾冷笑,“我儿替母择一副紫檀木棺,是为孝,我妻秦氏是为我崔氏一族宗妇,有享上等寿材之资,应为举族之孝,你们个个为自己的身后事,暗里准备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到了吾妇这里,便一个个不曾提及?害我深陷迷障不自知,若非我儿元逸点醒,我又怎知自己办错了事,薄待了吾妇,尔之宗妇,崔氏宗子之母,难道还配不上享用一副上等的紫檀棺木?”

  啪一声碎响,崔闾将手中喝光的参碗砸在地上,[yin]郁的双眼沉沉扫视向众人,直[bi]的人躲闪逃避,侧身退却,崔固的脸上更被碎裂的瓷碗划出血痕,却愣不敢抬手擦一下。

  其实众人更多的是被他话里的意思震惊到了,一直低着头不曾抬眼的崔元逸震动着双臂,不可置信的直起了身,嘴唇颤动,喃喃道,“父亲……”

  连同他身后的弟弟妹妹们都不敢相信,从来不会说自己有错的父亲,会当众承认自己的错处,一时都怔愣的无法言语。

  崔闾却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更不理会长子崔元逸的呢喃,直接宣布道,“从今起,崔家大宅所有事务,正式[jiao]管由吾儿元逸主理,连同崔氏宗族一应事务,皆由他处置腾挪,我身体未愈,无法主理族中事务,他既为崔氏宗子,也已过而立之年,该是时放手掌事,历练人情,尔等往后所为,皆保管找他即可,无须再事事予我报备。”

  崔元逸瞬间红了眼眶,一头顿地叩出一声响动,“父亲,儿子顶撞了父亲,是为不孝,儿子无颜……”

  崔闾不接他言,而是垂眼盯着血黏了满脸的亲弟弟崔固,“你,从今往后不准再踏入我家大宅半步,尔妇无德,在长嫂宗妇入殓期间四处挑唆,搅扰的我家宅不宁,罚其祠堂偏厅禁闭半年,后逐出族地,另寻宅院安置,死后不得入宗祠。”

  一声悲呛从外面传出,没等声音近前,就被人拦在了外面,崔固前后张望,手足无措,一边想阻止仆从拦人,一边又想回头寻大哥求情,却只听上首处的声音再响,“若非看在她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这样不安分的搅家[jing],为兄早以族长之名代你休之,能容她寻一处院落安生,便是为兄对你夫妇二人最大的宽容,崔固,你一辈子的前程,就葬在此女身上,临到老也看不破她这般低劣的手段,幸而柏源没长在你二人身边,如此,你二房倒也后继有人,你若还放不下她,为兄也不拦你随她去了,二房此后便[jiao]由柏源掌理,中馈[jiao]由柏源媳妇主持……”

  说话间,就有一男一女从门外缓步而来,距离主座正中席位约丈远的地方停步,齐齐跪倒在地向着停下话音的崔闾行礼叩头,“多谢大伯宽恕,侄儿(侄妇)代父母谢过大伯,此后我二人定约束家小人[kou],不使他们生[kou]角惹事非。”

  崔固傻了,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怎么眨眼间自己夫妇二人就成了被驱逐的对象,连家主之位都被移[jiao]了出去,他慌忙用眼找寻自己在族中的盟友,却不料对方连眼神对视都不与他对了,避着他将头扭去了一边,他焦急的又往族人中间去寻,却没一个肯出声帮一帮他。

  崔闾向来行事果决,手腕狠厉,眼皮子底下从不容别人翘脚,此回他若真死也就算了,偏他又一气回了魂活了过来,如此,敢在他地盘作妖的魑魅魍魉,定然是要个个揪出来斩杀干净的。

  崔固夫妇不过是头一茬被挑出来杀掉的[ji],后面的猴们且得等着挨个结算。

  谁也跑不了。

  深知他脾[xing]的宗老族人皆禁声不语,连他醒来现身人前的恭贺都忘了,只恨不能立刻脚底抹油溜出此地,好叫他们将心里的紧张松懈出去。

  妈吔太可怕了,从前就[yin]沉可怖的犹如地底阎罗,一张紧抿的薄唇里总感觉有排尖尖的牙齿等着吃小孩,现在病过一回,人消瘦的宛如一根柴[bang],大氅披在身上晃的空[dang][dang],感觉内里能藏几十斤人头[rou]骨,下一瞬就会被[chou]出来送进嘴巴里嘶咬咀嚼。

  “哇~爹,我要回家!”

  终于,有受不住,又不小心对上崔闾眼神的小孩吱哇乱哭了起来,却又一把被身旁大人捂住了嘴,着急忙慌的往外挪。

  崔闾缓缓从首座上起身,一手搭着身旁的崔诚,与两排站列整齐的族老点头,“秋收将至,族田的收息以及大宅名下田亩的租粟,我会一并[jiao]由元逸主理,依傍着族息过活,却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今秋息田那边就不设福减了。”

  所谓福减,就是收成达标后的奖励,或多或少都会借着这个由头,多分派些米粮给基数庞大的族人们添些嚼用,是许多人家张眼盼望的好事情,一年也就一回。

  崔锣锅可不是个大方人,更也不是个慈悲菩萨,这个福减还是早前太夫人设下的,多年前自太夫人去世后,就有传言崔锣锅想抹了这项善举,只一直也没找着名目,好嘛,这回可算是有理由了。

  不敬族长,眼巴巴的一个个来盼着等着族长咽气,就这?还想吃福减粮?

  作梦!

  体会出这层意思的族人们,一下子躁动了起来,这意味着他们从这个门里出去,就要接受基数更庞大的族人,[kou]沫横飞的指责和谩骂,若遇上情绪激动的,说不得要挨两拳。

  右手一侧的族老立刻矮声道,“闾大贤侄,这恐怕不好吧?毕竟曾是太夫人提议给族人的救济,您这一头收回,可叫紧等着米粮开灶的族人怎么过活?这怕是也会损碍太夫人的[yin]元,不可不可,贤侄可莫要置气,还是再想想考虑考虑?”

  崔闾没接话,一张脸上明显有了疲累,只眼睛仍溢着[jing]光,定定的望着他,“三叔,现在我还是族长,我……没咽气!”

  意思是,你要作主,且等我咽了气再说。

  那三叔一下子被噎的顿住,脸[se]瞬间难看泛黑,甩了袖子转身就走,崔闾看都不看他,朝长子崔元逸,以及余下子女看去,“回后院说话。”

  脸[se]又灰败了几分,却气势凛然,“在自家宅院被人欺的跪地不语,你们可真给老子长脸,都起来,跪什么跪,老子还没死呢!”

  咳咳咳,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的崔元逸连同他身后的弟妹一起围了上来。

  堂中族人早已悄摸摸的顺着墙根溜了,余下一片被践踏后的脚印。

  一众子女簇拥着崔闾很快回到了后宅正院,那些被锁在房间里的孙子孙女们,此时也被带到了这里,所有人眼睛都盯着面[se]咳至[chao]红,不似正常颜[se]的崔闾。

  有担忧、有敬畏、更有惧怕,独无一个敢上前亲近的。

  崔诚叫人抬了软榻,上面铺了厚厚的褥子,崔闾被长子长女扶着靠坐上去,等一众仆奴全部退出,关了门后,众子子孙孙才往他跟前铺了地毯的地上挨个跪倒,整个过程除了衣裳摩擦的悉索声,余者皆无。

  崔闾调整个舒适的坐姿后,将眼神首先放到了长子身上。

  崔元逸今年刚过而立,面容肖父,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坐卧行止都按的百年大族宗子培养,举手里透着沉着稳重,眉眼之间的定力是他这些年着力打磨后的功效,便是不开[kou]说话,凭他这张略带严肃板正的脸,也能震住不少人,再有那挺拔昂扬的姿态,以及至今仍能时不时勾得小娘子投怀送抱的俊朗脸庞,整个滙渠宗族子的排行榜里,他都占着前三。

  由子推父,崔闾的面容气度只会更盛,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的让人不敢直视,在他面前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只严苛表情长年累月并深入人心,叫人渐忘了他那过人的长相,听声吓破胆的只有他酷厉般的言行。

  崔闾是个连县老爷的情面都敢驳的人,整个滙渠县有一多半的资源在他手里,再有嫡枝这张大旗扯的情况下,小几十年,崔闾就是滙渠县里能横着走的第一人。

  所以,他从昏迷中第一次醒来时,并不肯相信自己梦到的一切,直至接二连三梦到的东西,那样[bi]真的怼到他脑子里,他才在震惊中信了。

  他崔家,竟然只是别人栅栏里的一只[ji],金[ji]。

  下完金蛋后再杀了卖[rou],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哈,好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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