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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予汝所忆


“你……”

  众目睽睽之下,云仙先眯着眼睛走到这个长得像张载的巨子面前,微微偏过脑袋。

  而这个“张载”则是用疑惑的眼神回应他,随后有些不解地发问:“这位……”

  相里庆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云仙先,一边冲着子墨子解释道:

  “巨子,这位就是我提到的云仙先,他不仅用他的聪明才智助我破获了奇案,还在暗谍逃跑时奋不顾身地上前相助,您还为他治过伤……”

  “鄙人知道。”

  巨子摆了摆手,上下打量着云仙先,

  “只是看这小友的反应,莫非鄙人脸上还有什么东西不成?”

  这种语调搭配上张载这张脸实在古怪,云仙先心中已有了许多猜测,但为了验证其中之一,还是忽地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脸。

  “啊!”

  见他这种极其冒犯的举动,众弟子惊呼出声,相里庆与巨子一时都愣住了。

  云仙先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气氛的变化。

  手上传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透着诡异的温润触感,为何会一模一样,难道这巨子其实与张载有血缘关系?机关人真能生孩子?

  “你这无礼之徒在对巨子干什么?!”

  终于有弟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身勃然大怒道,

  “惹乱讲学不说,还敢妄议张圣人、对巨子不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是,云兄你在干什么啊?快松手!”

  相里庆也是赶紧上前拉走他,但有些血气方刚的弟子已经走上前就要揍云仙先一顿。

  “等等等!”

  相里庆赶忙慌乱地想要拦,那些曾参与码头任务的弟子也出来帮腔,讲堂内顿时一片混乱,云仙先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子墨子,问:

  “相兄,你看巨子的相貌是什么样的?”

  相里庆被他这没来由的话问得一愣,甚至忘记纠正他的称呼了:

  “还能是什么样,高鼻深目……血气方刚?”

  云仙先神色一动,刚想说什么,脑袋就莫名其妙挨了一拳。

  虽然不疼,但这就像是个信号,有几个莽夫真的开始你一拳我一拳地挥了上来。

  “停手,尔等在干什么?!”

  见到事态逐渐走偏,那巨子眼中褪去了疑虑,厉声呵斥道。

  而听到了巨子发话,那几人才悻悻地收回拳头,但看向云仙先的眼神中依旧不善。

  “这位小兄弟可是为我等受伤,尔等竟对他拳脚相加,如此待之岂不愧疚?”

  巨子环顾四周,眼神严厉,在座弟子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声,见状,他也不由得叹了一声,

  “罢了,就先这般吧,相里庆,你先把云小友带回屋养伤,切不可怠慢……继续吧。”

  众弟子明白,相里庆松了口气,云仙先就要说些什么,突然,他的思绪像是拉长了许多。

  云仙先一愣,脑海中又是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轻吟,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朦胧的、不存在记忆点的画面,整个人僵在原地。

  而趁此机会,相里庆便一把将他扛走了

  …………

  “嗯?”

  云仙先发出一声惊疑。

  “怎么了?”

  刘纲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询问道。

  “没什么。”

  云仙先扶了扶额头,放下几缕头发掩盖目中思量。

  刚刚那个画面是一个女子?

  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树叶,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映照出几分凄凉。

  街边的摊位仍摆着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面对的却是诡异寂静的街道。

  摊主倒在地上,曾经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也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的木偶,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布满了斑驳的玄奥光点,仿佛正在将他们拉入古代的荒芜。

  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些许尘埃,一条麻布飘了过来,为一人掩盖了脸上还残留着的惊恐的神色。

  街角的喧嚣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

  几人如今已来到了汾城的城隍庙,这里已经有了几个阴司,面色都是相当凝重。

  只见原本肃穆庄重的城隍庙,此刻却被一股阴冷而潮湿的气息笼罩,庙前的石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就仿佛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此祭拜。

  庙门闭着,但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面幽暗的莫名光源,其中烟雾缭绕,还有阵阵阴风从门中溢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气氛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云仙先心中升起一种恐惧,叫他转头就跑,但刘纲这些阴游神就在旁边,他只得硬着头皮留在了这里。

  而当他顺着他们颤抖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只见城隍庙上空悬浮着一个质感令人作呕的不规则物体,它的表面凹凸不平,更有黑水在其中流淌,散发出一股阴暗而潮湿的气息!

  “那是什么啊……”

  云仙先张大了嘴,而当意识到了那个后,他的瞳孔更是一缩。

  这个东西……是一个怀着胎儿的子宫?!

  是的,在肉球的内部,还有一个更加诡异的景象——在肉球的内部中心,有一团黑气凝聚成的胎儿形状,它散发着诡异的光芒,隐约间仿佛还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那是一种超越生死的存在!

  “和几日前的那个有种微妙的一致性,异种仙胎吗……”

  慕容汐羽看着眼前这个怪胎也是面色阴沉,向前迈步就要进入这已被异化的城隍庙中。

  下一刻,她便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整个身体仿佛蔓上一股深沉而阴冷的力量,这种无形之力仿佛具备颜色,闪烁着诡异的、排斥的幽蓝色光辉,即便是她都有些不寒而栗。

  慕容汐羽眉头一皱,偏偏不信邪与那排斥之力硬悍起来。

  可那股由内而外的排斥之力仿佛是由庙宇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每一缕尘埃中散发出来的,纵使她道行精深,却无法抗拒那源自本能与心底的斥力,停在了门前再不得进入半寸。

  “该死的!“

  竭尽全力仍无济于事,慕容汐羽低吼一声,眼中的幽火涌现出怒意。

  刘纲凝重地盯着她这副模样:“看来那杨务观已经使得仙府之核与城隍庙相侵了。”

  “这样不是省得进入仙府内部的力气了吗?”

  “眼下汾州各方阴神已引动业力全力镇压,势头可控,但一旦有了城隍庙的香火业力,仙府对阳世的侵蚀速度将会更快、势头也会更猛。”

  “针对那个胎儿呢。”

  云仙先打了个响指,继续提议道,

  “如果那杨务观是为了让这个仙胎出世,那这两者之间应该有会关联?若是出手将其强行祓除,仙府的同化应当也会减弱了。”

  “到时玄力溢散,恐怕汾城百姓就会被完全侵蚀了,而且……”

  刘纲摇了摇头,

  “那个仙胎根本不是布施仙人,一旦强行摧毁恐生事端。”

  “哦?”

  云仙先若有所思地偏过头,就听得刘纲说:

  “如果我猜的没错,其中孕育的是汾州本身,杨务观手笔之大,恐怕是为了裁剪去如今汾州的人道!”

  袅袅烟气于城隍庙中升腾,气氛因为刘纲说的话而更添几分诡异。

  “……”

  云仙先沉默良久,诧异地问道:“过去的汾城?他想逆转时间?”

  “那样在如今的天道之下太难实现了。”

  刘纲面上浮现出些许莫名的意味,

  “是意境。”

  “那个成道后的心生洞天?”

  “不错,与众历劫成道者相同,布施仙人同样心怀意境,其名曰安生天国,我有幸在仙人施展时窥见其一角,其真面目便是……”

  刘纲眼中有异色闪过,仿佛至今仍留有那时的震撼,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汾州。”

  云仙先以为是他在说别的事:“什么?”

  “他的意境就是汾州,一整个汾州!”

  刘纲严肃地重复道,

  “所谓意境,道不消则形不散,尽管我未曾见过仙人在仙府中留下了什么,也不知他是否仙逝于仙府中,

  “但从现状来看,很有可能仙人的意境还在,正是这仙府中奇异的源头!”

  “你的意思是,那个杨务观想要将残余意境与现实同化,造成旧日汾州现世?”

  刘纲深深地看了云仙先一眼,解释道:

  “我恐怕杨务观是认为现在的世道与仙人旧时预期有差,所以想凭借意境现世中的道蕴强行填补天道,使其走上他所预想的轨道!

  “意境现世,便意味着现实中的汾州生灵完全被代替,而一旦仙人残道填入天道,大概率会引起业障大劫、招致灾厄,届时万物凋零,再不可逆转!”

  云仙先不解:

  “可既然所有生人都被拉入了布施仙人残余的意境中,为何独独我没有中招?”

  面对这个问题,刘纲也是皱起眉头思索起来,就在此刻,在他余光中的那扇城隍庙的大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

  “哎呦,云兄你可把我害惨了。”

  回到房间,相里庆就这样皱着眉头,抱怨道。

  云仙先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却觉得不明觉厉,嘴中晦涩的说道:“怎……么了?”

  “你这样胡来,可不光是你,就连我在巨子心目中的地位恐怕都会下降啊,唉,要是到时巨子不带上我了怎么办。”

  “什么不带上你?”云仙先神情空洞地道。

  相里庆理所当然地说:

  “周游列国啊,云兄还不知道吧,我等墨者经常会游历于各国之间,着书成义,向各国君主宣传思想,力劝偃兵。”

  “你们墨者是游士集团?”云仙先神情不再茫然。

  “不止嘞。”

  相里庆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等要做的可是‘救守’,会派遣深谋远虑地支持防守诛讨之战。

  “就比如云兄今早参与的那次,那时便是子夏他们在拦截妄图搅乱局势的暗谍的货物。”

  “墨者还是群恐怖分子?”云仙先这回的语气有些惊讶了。

  “虽然不知道恐怖分子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是种很不好的东西啊。”

  相里庆摇了摇头,表情认真,

  “看来云兄对我们墨者的误会很大,我得好好与你解释一番了……”

  相里庆开始为他讲起了他们墨学的故事。

  据他所说,子墨子早年其实研习儒道,后因感庶民之苦而不满于儒学的繁琐和奢靡,另立新说,在各地聚众讲学,如此创立了如今的墨学。

  而他们墨者即是墨学弟子,以墨家钜子为核心结成的准军事组织,大多是手工业者和下层士人,意图创造一个兼爱互利的人间天国。

  组织中有严格的纪律,重言辩者会周游列国反对攻伐掠夺的不义之战;

  到各国为官者必须推行墨家主张,所得俸禄亦向团体奉献;

  一旦有不义之战,亦会有弟子裂裳裹足、长途跋涉去相助守御。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一群轻生薄死、殉身赴义、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之辈,恐怕只要墨家钜子一声令下,真能使立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当然,有些相里庆并没有说,这是云仙先从他的口吻与神情中判断出来的,心中多少也是对这个墨家钜子的性情有了判断——

  是一个“同情农与公肆之人”的士人。

  “……那几位的思想还当真是崇高啊。”

  云仙先干笑几声,接过了正滔滔不绝的相里庆送来的书,随意地翻看几下,尽是些思想主张,但也不乏有他所感兴趣之物。

  “‘景不徙,说在改为’……”

  影子不移,是所谓没改变结果。

  云仙先微微挑眉,然后接着看了下去,却是越看越愕然,看来子墨子不只会输出政治主张,在机关等领域造诣也是极深啊。

  若上面是真的,他竟在圣人时代便已有了这种技术与思维?可为何到变道时代反而……

  “贻误农时、残害无辜,现如今战争……”

  相里庆并没有看到云仙先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书上,继续长篇大论,而就在这个时候,屋门被敲响了。

  相里庆有些不悦地向门口看去,却在那里看到了一张他意料之外的脸,不禁有些疑惑:

  “你是……”

  云仙先听到动静也是缓缓抬眸,眼神霎时变得错愕,比见到那张顶着“张载”的脸的墨家钜子还要错愕。

  只因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顶着“叶笙歌”的脸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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