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有在听吗？”

  当黑袍少年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后，他的余光注意到云仙先已不知何时跑到了那被暂停的陈朗身边，不由得眉头抽搐。

  该死的臭小鬼，这个时候恭维一下我会死吗？

  而云仙先压根没有在意黑袍少年说了什么，他摸着下巴悠悠地绕着这个陈朗转圈，仔细打量着他。

  虽然要更年轻一些，但五官确实有陈阁老的影子。

  云仙先如此想着。

  在作为旁观者观察了陈阁老的前段人生后，他身上最让他在意的无非两样东西，一个是他过去以及现在所表现出的一体多魂，另一个便是那所谓的《缘经》。

  当然，他对前者只是好奇，而后者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所谓的《缘经》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到自己身边的啊。

  云仙先有趣地想着。

  这个天玄子口中仿佛能驾驭运道的神法，其道果便是后续陈朗作为天机阁阁老而闻名的运之道，也正是这个所谓的运道，抵消了……或是避免了他的强运。

  而这也是云仙先最为关心的。

  毕竟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正是摆脱这天道强加给他的桎梏，使他能够像常人一样感怀万物啊。

  “方寸世界……”

  云仙先喃喃自语，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他与这片意象的联系。

  在先前施展此神通时，他便冥冥中有些感触，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精神触动。

  他不知那些拥有神识的修士的感觉是否是这样，但这种奇异的对周遭事物的掌控感实在美妙，还与平常操控生死之气不同，好似将感知延伸开来，将一切轨迹纳入脑海。

  他还能做到更多。

  “如何？想必你光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照我的说法做，将心神……”

  黑袍少年冷笑着走了过来，刚想趾高气昂地指点他，却见周遭空间猛地一抖，凭空出现了数道虚空缝隙，从中溢出些许水墨般的生死之气。

  “嗡。”

  他先是一惊，随后很快平静下来，眼神复杂，因为他看到，此次出现的生死之气比起方才的要更为温和、理性。

  而生死之气飘扬间，很快与周遭的现实产生了勾连，虚幻闪烁、时光流转，周天环境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终定格在了早先的一个片段。

  而这次尝试的成功显然在云仙先预料之中，他面露惊奇之色，缓缓来到了这个片段中的一个桌前。

  在那里，正处于静止之中、尚且年轻的陈朗正盘坐于桌前，四肢都带着镣铐，面前摆放着一个经卷。

  云仙先拿起经卷一看，果真是《缘经》。

  结合到先前的那种苦痛，云仙先一时有些激动，以至于嘴角都不由得勾起一抹欣喜的弧度，但很快又止于一个极限。

  因为他意识到这部《缘经》只是个残卷。

  “……”

  而另一边，看着已经开始熟练运用起来的云仙先，黑袍少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脸色阴晴不定。

  虽然知道这小子的悟性与算力都很高，但他也着实没想到在没有自己提点的情况下，对方已经能得心应手起来，这下自己该怎么塑造知心老师的形象。

  “嗡。”

  又是一轮天地翻转，眼前景象跳跃至了另一个片段。

  此时的陈朗模样已与现实中的苍老类似，这个片段乃他身处一间华贵房间，静止着的迷香像粉尘般飘逸在屋中。

  他面前的座位上瘫倒着一个暴发户模样的男人，两人之间悬浮着一个晦涩的阵法，而当看到这个阵法后，云仙先歪了歪头，如法炮制般地在空中勾勒起来。

  成功了。

  看着自己创造的、更为凝练的法阵，云仙先若有所思，可这《缘经》上记载的法术只是夺取，并没有天玄子所说的那么神，很显然还有在外遗落的部分。

  再者，这种法术到了外界他一个不世之体也根本用不了不是吗？

  提到外界……

  “这里的时间流速应该与外界不同吧？”

  云仙先这才看向黑袍少年，毕竟倘若流速相同，自己的躯体恐怕已经成灰了。

  而见到这家伙总算想起了自己，黑袍少年呵呵一声：

  “我又不了解这里的时间规则，怎会知道这些？”

  云仙先点点头，又收回注意琢磨起来。

  见状，黑袍少年终于是忍不住了，刚想发作，但联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终还是压下了脾气，叹了口气：

  “行了，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尝试了，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只要掌握了‘诀窍’……”

  “嗡。”

  还没等他说完，又是一阵异响，云仙先便在他目瞪口呆下将那个陈朗过去的片段转化为了一团流光，将其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六。

  而一边把玩着，云仙先还在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我这是将他变作道悟了？不对，感觉不一样，其中没有与我接触的记忆，更像是稚嫩一版的、尚处于目前片段的陈朗……

  “而且，仅仅只是改变了形式而已，反馈也尚至皮毛，并没有完全消化……难道是要吞下去？”

  说罢，他竟真的张开嘴，要将那团流光生生吞下，这般暴敛天物自然让黑袍少年眉头一抽：

  “够了，你这个没礼貌不听人讲话目中无人的臭小鬼！现在什么都别做给我好好呆着耐心听人说话！”

  云仙先这才缓缓停了下来，黑袍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平复情绪后又装作没事一般淡笑道：

  “怎么样？本座的‘方寸世界’。”

  “与我想的有些不同，况且也并没有你所说的那般有用。”

  云仙先却显得十分挑剔，这态度顿时让一直以此为傲的黑袍少年一阵恶寒。

  “你……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掌握他的精髓，自然会认为这只是一个高级一点的搜魂术。”

  黑袍少年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异常平稳，

  “‘方寸世界’说到底跟意境并无太多区别，只是比起需要道韵与心术方能心成的洞天，我的神通是以神魂为引，凭世界为基，借助它物来实现运转。

  “其原理在于，这世上是由无数个基本粒子或微粒按照机械定律有组织的复合而成，而它们所具有的灵性则保证了过往事件事件机械相互作用的潜在、可保留的特性……”

  “你的意思是，你利用了这种保留的特性，得以复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不错，但由于这种复现必须需要媒介与凭依，很难在现世中施展，因此就需要其他特殊的法门，例如心生洞天、意境等。”

  “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在此过程中，受放牧之人的人生轨迹与经历都将纳入你的掌控。

  “而你却短视地认为这种掌控只能帮助你消化，并没有意识到，其本身是能动的。

  “因为魂魄并非只蕴含有过去，它同样会自然演变，在不同片段之下运转出不同的轨迹。”

  “……”

  云仙先沉默不语，眼中似有所悟，

  “所以在先前的片段中那陈朗能够感应到我的存在……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去消耗，反倒要把他圈养起来，听其自然？”

  “不错，想必你已经意识到了，如此一来，不单单是记忆、功法、神通，它之属性、智慧、乃至具体的或抽象的一切都将为你所用。

  “你有听说过吗？有些特殊天道之子的体内会自带一个世界，他们会在其中培养生灵为己所用，并且还能将其中产生的与现实规则对应的东西带出世界。

  “而这也是差不多的，只是更加考验智慧，上限也更高。”

  黑袍少年满意地笑笑，眼中掠过一道诡异的光，轻声道，

  “牧万物圆自实，心不执法自成，而这，才是‘放牧’的精髓。”

  云仙先若有所思：

  “不过此法虽妙，却非随身之物，无法带离此处，况且一旦离开了这里，我能否维持这种状态都难说。”

  黑袍少年眨了眨眼，笑道：

  “何须如此麻烦，此处不就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极佳之境吗？

  “你不知道也正常，在玄域中，最简单的稳定世界模型是由二面相倚而成，如我先前的理论，物与物之相接可视为风起于青萍之末，相互联系……”

  云仙先眯起眼睛：

  “你该不会是想说‘世界是由概念世界和物质世界组成的’这种话吧。”

  听到他的话后，黑袍少年一愣，眼神狐疑地打量着他：

  “这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无下清明真君的《变道经》里。”

  云仙先笑道，

  “我还挺喜欢看的。”

  是吗？

  黑袍少年喃喃道，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前世在蓝星课堂上了，所以当从云仙先口中听到这句话时多少是有点惊讶的。

  不过仔细一想，玄域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人提出这种理论倒也并不奇怪。

  “反正对于身为不世之体的你来说知道原理也无用，总之你要明白，正常情况下，事物需要有二面相依，但你的情况却不同，因为你身怀生死之气。

  “生死之气乃三元三邪之气，自然流转间自成因果，补足了结构上规则的缺失，凭借生死之气，你仅需要在其之上完善世界的另一面便可。

  “而有一点，你的条件甚至要优于我，因为凭借生之气，你甚至能够做到孕育生灵，自力成就功德、轮回闭环，比起只能放牧玄域生灵的旧版，成长性要高出太多！”

  说到此处，黑袍少年的语调愈发亢高，

  “牧羊之魂魄在方寸世界中流转，所生业力、香火将成为方寸世界的养分，并如牧羊之草料反哺牧羊，而方寸世界之力，同样会滋养尔身。

  “外面的灵气是有限的，而这里不是，外面的神通是有限的，这里同样不是！

  “且不止其自然演变的因果与轨迹，依靠生死之气作为山河之基，方寸世界规模将是空前的，不只是被放牧的对象，更有生死之气所创造出的新的世界线！

  “其所活、所衍生出的无数道分支与可能的片段都将为你所用！‘阴阳摩荡，万物生焉’，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绝景！”

  黑袍少年的声音如暴雨般愈演愈烈，就仿佛这一切是他的手笔，双手在空中不停地挥舞。

  而听着他的话，云仙先眼神深邃，一丝灵光滑入他的脑海，他眼前一亮：

  “按照你的说法，受这方寸世界所制之人的气运也能够积累了？”

  “……不能。”

  黑袍少年怔了一下，也不知这人为何独独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气运这种东西是由天道给的，其本身无形无质实在是太过飘渺，古往今来运气好的有很多，但难有人能掌握气运本身……

  “不过你何必拘泥于此，与其专注于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摆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能够超越任何功法、任何神通的伟力！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想要实现我的构想，这里还需要有一个协调者的角色……

  “你自诩拥有这方空间多时，有没有听到过一个自称是‘系统’的声音？”

  云仙先摇了摇头：“这很关键吗？”

  看他这陌生的模样，似乎真不知道系统是个什么东西？

  黑袍少年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解释道：

  “换言之，方寸世界中缺乏一种能够自主运行、扫清障碍的管理者。

  “这种角色必须绝对自律、绝对安全，超脱界律，依据大道运行而燮理阴阳，必要时生前显化、救度世内有情众生，保证框架不落空亡……你能明白什么意思吧？”

  “你的用词很抽象，但我约莫能懂……”

  云仙先犹豫了一下，却又突然话锋一转，

  “可你是魔道中人吧？为何对我如此热衷？甚至愿意将如此神奥的神通分享予我？

  “你如今应当是知道的，我并非是那种高深莫测之辈，也无还魂秘术，你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当再度提及这个问题时，黑袍少年陷入了沉思，那双诡异的漆黑瞳孔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重的迷雾，难以捉摸。

  许久，他抬起头，与云仙先墨镜之后的眼神对视：

  “我先前说过‘享受’是很重要的吧？”

  云仙先偏过头，静静地看着他解释。

  “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亿载难逢的机会吗？”

  他的表情难得很认真，

  “达到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达到的高度、创作出属于自己的作品、并以此方式成就无上道业……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令人享受的事吗？”

  “你这话……”

  云仙先皱了皱眉头，细细地端详着他，那种从墨镜之后投射出的如鉴赏般的视线看着他心中发毛，半晌，他说，

  “说到我心坎里了。”

  他这说话大喘气听的人实在难受，那种下一秒就要发难的感觉让黑袍少年差点忍不住出手，所幸这番说辞还是说动了他。

  “说起来，尚未请教名讳？”

  黑袍少年迟疑了一下，随后笑道：“不妨就叫我月孛吧。”

  云仙先点点头：

  “既然这样，月孛，目前还有一个尚待解决的问题你也应该知道。”

  “什么，你有什么未婚妻要打败？还是被大宗门的人记恨了？”

  想当然的以为他想这么说，月孛笑道，

  “放松，有了‘方寸世界’和本座的指导，问题对你来说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

  “只要我的设想能成功，你所拥有的，将是远胜于修真体系的力量……”

  “不是这个问题，是更迫在眉睫的。”

  云仙先听了一会儿，然后摆手打断他，

  “是陈朗，一旦我从这个空间脱离岂非直接回到了现实，那还有着陈阁老似死似活的身体，想要脱身恐怕少不了一些麻烦。”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阴虚境的修士再脆弱也不至于就这样死了，只要被天道规则认可，换种形式送回去便是了。”

  月孛笑笑，

  “况且这陈朗虽是风中残烛，魂魄中多少杂揉了一些他所吞噬之人的灵性，就算有所损失，送还回去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记忆呢？”

  “你篡改一下不就行了。”

  月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后突然坏笑了一下，

  “对于这种事你还是太迟钝了，既然如此，便让本座带你开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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